为了隐藏锋芒,暗中积蓄势力,能在冷宫忍气吞声,哪怕受尽折辱,也绝不暴露半分。 为了见她一面,连自己的伤势与身子也不在乎,在冰天雪地一袭单衣,咬牙于荆棘中藏身。 如此也就罢了,既然到了如今的地步,就该思忖日后如何养伤,如何面对变本加厉凌虐的陆氏皇族。 他的主上还真是好兴致、好心情,竟有心思惦记梅花! 这同他们有什么关系,能当饭吃吗? 陆景幽沉浸在思绪之中,良久才回过神,听着身后沉默的动静,眸光淡淡扫过。 看见疾风复杂凝重的神色,他知道皆是为他着想,可还是坚定道: “你别问那么多,只要想办法做到就好。” 随后,他不愿理会疾风的劝阻,转身迅疾走向残破小屋。 兴许是伤势较重,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他心口猝然一紧,腥甜鲜血漫上咽喉,拧眉强忍才压下去。 疾风关切地冲上来,伸手就要扶着他,却被他摇头推开。 “无论多难,我都可以去做。” 陆景幽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攥着疾风的肩膀,斩钉截铁道。 * 冷宫偏僻冷清,来这里的宫人大多犯了错,互相间矛盾不断,故而少了那么一两个,无人会放在心上。 直到开春洒扫,人手不够,这才难得清点人数。 众人寻遍皇宫也未见踪影,无奈之下禀告皇后娘娘,仍然没有下落,权当他们自己跑出去没回来。 这事儿本来无甚水花,随口一提就过去了。 可不知是谁,忽而发觉消失的那几人,皆是下狠手欺辱过陆景幽的。 并非无人怀疑过他,以为是他怀恨在心,为了一己私仇痛下杀手。 然而陆景幽身受重伤,躺在漏风的小屋里许久没出来过,偶尔露面也苍白清瘦,落魄可怜。 他平日里最好欺负了,如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若说他能杀人,冷宫恐怕无人相信。 此事不了了之,所有人照旧生活,平淡枯燥之中,带着些许希冀。 众人心有余悸,瞧着陆景幽沉默深沉,暂且不去招惹。 倒不是怕他真会杀人,而是嫌他不吉利,一旦有了瓜葛,就会同那几个宫人般失踪丧命。 如此一来,陆景幽的日子安生不少,加之燕北伤药和枇杷露,养几日就好多了。 他大多时候闭门不出,趁着暖阳照耀的时候,会不动声色地靠近大门,找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在阳光下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的梅林出神。 老树枯枝,破败颓靡,连迁徙的鸟雀都不愿栖息,只剩下一片死气沉沉。 到了春日,枯藤零星抽出嫩芽,但还是凌乱不堪,缺土少肥,根本开不出花来。 难怪无人问津,甚至心头不爽路过时,还会踹几脚枯枝落叶撒气。 但这些落在陆景幽眼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梅树盘根错节,疏密错落,若是好好打理,花开之时如红云飘荡,阵阵清香凛冽萦绕,定会美极了。 若是皇姐因此而来,一袭团绒金丝披风,姿容端雅昳丽,笑若春光,声若银铃,又会把白雪红梅比下去。 若是,她能看见自己,能像从前那般,天真善良地拉着他...... 陆景幽一阵恍惚,仿佛牢笼般黯淡肮脏的冷宫,都变得明亮顺眼起来。 他忽然间站起身,急切地朝着梅林走了几步,险些撞在守卫的刀剑上,听他们冷硬地说: “幽禁冷宫者,不得擅自外出。” 陆景幽后知后觉地回神,望着抵在颈间的利剑,喉间不禁滚动一下,抬眸遥望辽阔天际。 越过四四方方的天,再往东边追寻而去,就是漱玉宫所在了。 他暗暗攥紧十指,眸光阴沉决然地凝视禁锢十余年的大门,心底的念头愈发清晰。 他想见她,想尽快见到她。 不是在黑夜中离开冷宫,避开视线接近; 不是在照不见光芒的角落里,屏息凝神地窥视; 不是把相遇与分别的心绪,全部都留给他一个人。 他想光明正大地见到她,看见暖阳下她的笑颜,灵动活泼的神色。 还有在纯澈温柔的目光下,缓缓向彼此靠近。 哪怕她不记得自己,也没有关系。 他会永远记得她啊。 一生很长,除了回忆之外,他们还有很多可以抓住。 他会让她重新记得自己,重新用那年的目光看待自己。 于他而言的重逢,却是她的初识。 就算难上加难,就算要付出很多乃至性命,就算用尽手段,将来会被她厌弃驱逐,他也不会在乎。 多年前的一瞬尚且记忆犹新,若能在她身旁多停留一会儿,想必足够用余生来回味了。 况且,如果皇姐接纳他之后,再将他抛弃,定然会印象深刻。 如此,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了。 想到这儿,陆景幽勾起唇角,暗沉的眼底闪烁着光彩,好似星辰坠入夜色,欢悦而满足。 欺骗也好,怜悯也好,恨意也好......只要她能永远记得自己,在她心间占有一席之地,他都会荣幸至极。 相比之下,总要好过这些年,他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吧。 “哎哎哎,快滚回去,免得连累我们!” 两位守卫左右把守,刀剑交叉在一起,毫不留情地对着他挥舞几下,泠泠寒光刺痛双目。 陆景幽并未多言,留恋地瞥了一眼冷宫外的梅林,终于转身离开了。 他垂首踩着地砖,思绪渐渐飘飞,好似已经有了主意,再次抬头时一片清明。 * 没过几日,疾风深夜来到冷宫,给他带了伤药和食物,还有一本花木栽培的典籍。 书册小巧轻薄,随身携带极为方便,寥寥记载了几种花木的培植办法。 其中,最为详细的就是梅花。 “主上,梅树开花不易,浇水施肥,日日不可懈怠,我虽不知您想做什么,但只能帮到这么多了。” 疾风压低声音,恭敬谦卑道。 “无妨,这些就够了。” 陆景幽借着晦暗月光,草草翻看着手中书册,满意地微微颔首。 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就算一无所有,希望渺茫,他也会不顾一切地尝试。 翌日清晨,陆景幽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凑出几两碎银,用像样些的布袋包好,亲自送给冷宫的管事太监。 他主动请求打理梅林,一应用具由管事提供,不求任何回报,每年还能倒贴一些。 美其名曰,给冷宫增添几分亮色。 管事公公向来看不起他,觉得他软弱可欺,现在一听,更觉得他还有些犯傻。 冷宫人迹罕至,宫内都是讨生活的粗人,谁稀罕附庸风雅的梅花? 花钱买罪受,但凡有脑子的都不至于如此。 该不会是这人幽禁太久,关出毛病来了吧? 不过他不会跟银钱过不去,见了银子两眼放光,摆着架子嘱咐几句后,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再说了,那片梅林本就归冷宫打理,每年都会拨些银子,不能私吞只能公用。 那点银钱,谁也不愿意干这种累活,他虽闭眼不管,但也担心哪天贵人们计较起来,没个好果子吃。 恰好有个冤大头贴钱接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陆景幽一直低头应是,分明看清了他得意洋洋的劲头,却没有戳破,配合着演完这场戏。 * 有了总管的特许之后,他能在冷宫与梅林之间出入了。 春暖花开,事不宜迟,他照着书上所说,起早贪黑打理着梅林,未曾有过懈怠。 一旬之后,枯枝败叶都被收拾干净,东倒西歪的梅树也被扶了起来,浇水施肥,渐渐有了生机。 陆景幽专注此事,在冷宫中的时辰少了许多,与那些人见面的机会也少了,故而日子反倒太平。 经过悉心照料,他终于小有所成。 大多梅树都抽出新芽,远远看去嫩绿色缀满枝头,星星点点,较之从前焕然一新。 这是来年开花的好兆头,陆景幽心怀期待,心情舒畅,难得有了空闲。 但大抵亦是因为此事,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总有一种找人分享的冲动。 奈何疾风今夜不来,冷宫无人能懂,他烦闷地躺了几个时辰,视线最终落在那瓶枇杷露上。 上回,他在她的寝殿外咳了几声,她以为是可怜的守夜太监,好心放在门口。 现在枇杷露喝完了,药瓶还不舍得丢弃,郑重地摆在了床头。 瓷瓶易碎,若是放在冷宫,下回那些人再起争执,极有可能失手打碎。 之前的糖纸,就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如此,不如物归原主,借此再去一次漱玉宫。 只要在那里,哪怕是对着空气无声倾诉,都会心生欢愉。 陆景幽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心底压抑许久的念头瞬间释放,揣着瓷瓶直奔漱玉宫而去。 他脚步轻快,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偷偷爬墙进去,精确避开所有守卫,藏身在上回的灌木丛中。 寝殿内灯光轻轻摇曳,柔黄色的光晕投射在长廊上,映照出她灵巧纤细的身影。 柳叶伺候她洗漱,一边递上帕子,一边扯起话头,道: “殿下,奴婢后来打听过了,守夜太监说没拿那瓶枇杷露,寝室里的确没有。” “那么多人轮番值守,兴许是找错人了,有所疏漏也未可知。” 陆嘉念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用热毛巾敷在脸上,猫儿般蹭干净面容。 “奴婢早就核对过了,就是他不会错的!” 柳叶自信地环着双臂,愤愤不平地哼唧道: “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还说告假了没来,瞧着也不像生病的样子,怕是把枇杷露卖了换银钱了吧!” 陆嘉念动作一顿,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知道柳叶一心为她着想,这番话也有道理,可就是不大认同,凝眉道: “我让你查问出此人,本意是怕他生病了硬扛,既然无人来认,约莫是他身子好了,那就无事了。” 说着,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盯着一处思忖良久,喃喃道: “那夜生辰礼,各处守卫松懈,说不准是宫外之人呢?” “什么!此人竟敢擅自窥视漱玉宫,岂有此理!奴婢这就让人抓出来!” 柳叶大惊失色,细思极恐,不敢再往深处想,吓出了一身冷汗,慌慌张张地就要出门去。 眼看着就要推开门板,陆景幽绷紧身躯,不动声色往墙角挪了挪,暗自感慨皇姐的心思还真是奇特。 嫡公主宫苑出了这种事情,寻常人会先在宫内逼问清楚,不会轻易往那方面想。 毕竟若是连漱玉宫都不安全,整个皇宫也岌岌可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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