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幽身形微颤,薄唇欲言又止地张合着,脊骨攀上寒意,心底的念头却愈发清晰。 既然忍无可忍,那就取而代之。 只有帝王能改变这一切,而顺熙帝不愿意,那便由他亲自掌控。 “现在有几分胜算?” 陆景幽决然问道。 “约莫六七分,请主上三思啊!” 疾风跪在原地,慌张地拉着陆景幽的衣摆,焦急地摇了摇头。 成王败寇,永远没有回头路。 燕北旧部与他们一起苦熬这么多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无十分的把握,不可拿性命去赌。 否则,千万燕北亡魂,侯爷一世英名,夫人所受的屈辱,全都白费了。 陆景幽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阖上双眸,舒出一口气,示意疾风不必多言。 六七分把握,已经足够了。 为了爹娘,也为了她,哪怕赌上一切,他都必须有十分把握。 * 嫡公主和亲的事儿定下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大多感慨宁国强势,可怜公主娇贵善良,远嫁他乡后,恐怕此生都不能回到故土。 亦有少许人小声提出,若以大梁曾经的国力,驱逐边疆蛮夷轻而易举,何至于如此委屈低微。 但无论如何,终究无济于事,和亲势在必行。 顺熙帝躲过一劫,心情舒畅,没多久又开始寻欢作乐,整日泡在后宫里。 偏偏面上悲痛欲绝,坐在高台上潸然泪下,宣布就此罢朝。 为表爱怜与愧疚,他还亲自督促礼部置办嫁妆,从上至下力求风光,时常说话哽咽,红了眼眶。 朝臣面面相觑,无人不为其动容,把圣上疼惜子女的心意传得人尽皆知。 自从接旨之后,陆嘉念一直闷在屋子里,再也没了盼头,麻木等着和亲之日的来临,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所以,当她蓦然听闻父皇所作所为,下意识深信不疑,感动得鼻尖发酸,眼含热泪。 她并非没有怨过父皇,但这毕竟是亲生爹爹,自幼给她荣华富贵,想必是疼爱她的。 如今这么做,定是走投无路了,她应当体谅父皇,承担国家重任,就当是今生尽孝了。 过了一段时日,见她没有再闹腾,甚至帮忙劝着皇后,顺熙帝满意地笑了,彻底放松下来。 大梁鼎盛数十年,尽管现在衰败不少,可饿死的骡子比马大。 除了宁国之外,也只有曾经的燕北能勉强抗衡。 而燕北侯早已挫骨扬灰,唯一的子嗣幽禁冷宫,不可能有所威胁。 现在卖一个女儿能堵住宁国人,终于可以高枕无忧了。 军中将领深得圣上真传,此刻懒散松懈,连个正形都没有。 恰在此时,燕北旧部悄无声息地出现,骁勇善战,训练有素,比任何时候都要团结一致,眸光如野狼般闪着坚定凶狠的光彩。 仿佛每个人都有共同的心愿,闷着一口气勇往直前,完全不怕赔上性命。 大梁兵力较之燕北,足足多出一倍,竟是无法抵挡,节节败退。 宁国隔岸观火,趁乱得了不少好处,顺水推舟帮了燕北一把,乐得满载而归。 陆景幽正是料到如此,才定在此时发动攻势,借机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直逼京城。 大梁懈怠多年,每每遇上战事就息事宁人,早已将士气养没了。 眼看着燕北铁骑飞驰而过,大多将士吓破了胆,只顾着自保,一击即溃。 一切比想象中的要顺利,没了禁军齐心防守的京城,犹如一盘散沙,风一吹就四处飘摇,不费劲就能拢于掌心。 况且,当年燕北侯权倾朝野,眼线心腹早已深入皇宫与朝堂,里应外合,没有出半点差错。 不出一旬,皇宫禁卫分崩离析,燕北骑兵肆意踏过砖石,抹去独属于陆氏多年的荣耀与痕迹。 顺熙帝下狱,宗族皇亲幽禁,逃散的宫人数不胜数。 空荡荡的冷宫对面,红梅开得热烈恣意,本应是诗情画意,可配上兵刃交接之声,更像鲜血大片铺展在白雪中。 陆景幽缓步穿梭其间,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抚花瓣,谛听铿锵顿挫的厮杀声,唇角勾了起来。 每隔一个时辰,疾风都会来请示,带来前线的消息,不苟言笑的面容愈发高兴,笑意无处可藏,声音颤抖道: “恭喜主上,如愿以偿!” 陆景幽并不意外,沉稳地应了一声,掐断掌心的梅花花瓣,攥住将它揉碎,幽深的眸光中闪着欣慰。 “主上,快走吧,燕北旧人都想见您!”疾风激动得眼眶发酸。 陆景幽依然只是颔首,平静的目光下暗藏波涛,抬首望向辽阔天际。 傍晚时分,一缕金光破开层层云雾,倾洒在破败的冷宫中,衬得一草一木都熠熠生辉。 而平日里金碧辉煌的宫宇,笼罩在阴云下寂寂无声,颓靡得近乎忽视。 他遥遥望着漱玉宫,身形如松柏般伫立,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迈步出去。 * 往后几日,宫中大乱,燕北旧人早知真相,恨极了陆氏皇族,不会给余孽好日子过,痛快一死算得上便宜了。 陆景幽是燕北侯唯一的骨血,这些年暗中与旧部联络,理所应当登上帝位,执掌天下大权。 首要的一件事,就是为燕北侯沉冤昭雪,为阿娘蕊夫人正名。 诏书一出,天下哗然,半信半疑。 但无论如何,陆景幽执意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 燕北侯已经挫骨扬灰,那就让牌位与阿娘同棺而葬,尊以帝后之哀荣。 动乱整肃期间,陆景幽特意命人收拾金銮殿,让皇姐搬了进去,平日里锁死大门,不许任何人来往。 他并非把她视作仇人囚禁,而是生怕燕北旧人不放过她,不经意间伤害到她,所以先行一步护在自己手里。 只不过,听守卫与侍女报信,皇姐日夜难眠,焦急万分,拼尽全力想闯出去,甚至不惜撞上刀剑。 幸好他们及时躲开,才避免让她受伤。 陆景幽心口一紧,奈何近日是紧要关头,忙得一刻不歇,只有深夜才得空来看一眼。 他轻手轻脚进了院子,瞥见屋内烛光摇曳,蓦然停住脚步,静静在原地打量着,不知如何才能面对她。 兴许于他而言,他们幼年相识,这么多年见过多次,羁绊早已烙在心底。 他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看着皇姐从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 每当听闻她要选驸马的时候,他都会辗转反侧,一边想着如何阻拦,一边嘲讽自己根本没资格阻拦。 在得知那个男人的阴谋后,他毅然决然冒险夺位,只是为了能保住她。 他自以为做得不错,可这些只是独角戏,连一个观众都未曾有过。 那些他觉得理所应得的东西,酥糖、拥抱、亲近......皇姐不可能给他。 如今夺得皇位,皇姐会不会恨他?是否应当告诉她真相? 陆景幽的思绪凌乱如麻,迟疑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良久才往前走了一小步。 屋内之人没有察觉,烦躁地踱着步子,熟悉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看得他眸光闪烁,随着身影一起动荡不息。 心心念念十余年的人,如今就在眼前,他终究按捺不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倏忽间,屋内“哗啦”一声脆响,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粉身碎骨,悲愤痛苦的声音传来: “竟然是他!为何是他!当初就该在冷宫杀了他!” 皇姐说得咬牙切齿,懊恼万分,好似无比后悔没有了结他的性命。 茶盏的碎片飞溅在门槛与窗纸上,硬生生将窗纸都划出一道口子,看来用了全部力道,恨不得是砸在他的身上。 陆景幽再次停下,十指紧紧攥着掌心,疼痛逼得额角渗出冷汗,眼睫微微颤抖,遮蔽着泛红的眼尾。 一时间,他的视线有片刻模糊,眼前闪过这些年的一幕幕,唇角扯起苦涩的嘲讽。 是他忘了,在皇姐的记忆中,自己从未出现过啊。 这些年的欢愉、惊喜、牵挂、担忧,全都是他独自一人,心甘情愿,自作多情。 现在,皇姐终于知道他是谁了,终于能深刻记住他的模样、他的名字。 却是以永世仇人的身份。 怪不得皇姐想杀他,他们本就不可能并肩而立。 思及此,陆景幽一颗心沉沉坠下去,泛上一股窒息般的绝望,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其实,他最初就料到会有今天,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因为从初遇的那天起,每次窥视之时,都忍不住去想,如果皇姐不是陆氏皇族,那该多好。 可惜,大抵是现实太过残酷,他总是刻意忽视这一点。 他总是沉浸在短暂可怜的美好之中,妄图与她相依相偎,与平凡夫妻般亲密无间。 一条鸿沟早已悄然在他们间划下,今生今世,再也无法跨越了。 陆景幽垂下眼帘,双手无力地松开,绝望地推开了门。 既然已成定局,那他不再奢求真心,只求她安分留在身边便好。 谁知,刚踏过门槛,雪亮锐利的匕首就闯入眼帘。 陆嘉念如同受惊的猫儿,颤巍巍举着匕首,一步步向后退,惊惧地问道: “你、你是谁?” 说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从衣着打扮猜到了身份,所有害怕尽数变成愤恨,质问道: “陆氏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想怎样?” 听了这话,陆景幽嗤笑一声,觉得“无冤无仇”这四个字太过荒谬。 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向着陆氏皇族,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不忍心责备她,亦不知从何说起,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沉默许久,喃喃道: “皇姐......” 这是第一次,亲口唤他皇姐。 他曾在深夜中偷偷唤了无数次,早已熟练到脱口而出,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住口!这是你能叫的吗!” 陆嘉念厉声打断,昳丽面容庄重严肃,鄙夷地凝眉看着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和侵犯。 她举着匕首的手臂依然瑟瑟发抖,但坚定地抵在陆景幽身前,不卑不亢道: “究竟如何才能放过父皇?” 陆景幽话音未落,硬是被她打断,愣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可笑地垂首。 是啊,罪臣之子的遗腹子,怎配唤她皇姐? 哪怕他再虔诚、再真挚,她听着也觉得恶心吧? 这个习惯可以慢慢改,但她为何总是提及那个男人? “你以为,你的父皇真心待你?他也配活着?” 陆景幽苦笑一声,凝视着彼此眼中陌生的自己,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言,陆嘉念心慌意乱,杏眸蒙上一层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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