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你后悔了?” 沈盈息眼中并无季谨的容颜,神情淡淡,扔掉了手中的帕子。 沾血的雪帕轻飘飘落至脏污的地面,因着光色黯淡,上面的血融化了般再看不见。 季谨睁大了几分右眼,一直看着沈盈息手中的帕子掉落,眼神怔了瞬间。 他垂着头,默了半晌,语气低沉而平静:“你最好现在就死了,不然等我出去,我还是要杀你。” “我会将你……千刀万剐、生吞活剥了。” “为的什么?你怕是做不了皇帝了。” 沈盈息好笑道,“季谨,你一定料到外面是何种模样了。” 季谨闭眸,“我季谨没倒,就没人能坐得稳那张龙椅。” “那么这是你们的事情了,”少女笑道,“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 “你去哪?” 季谨忽地抬首,右眼紧紧盯着沈盈息,“你终于开始逃了?” 便是逃天涯海角。 他也不会放过她。 沈盈息对他笑了下。 好明媚干净的一个笑。 他头一次见到,心脏忽然间麻痹似的,溯起陌生的疼痛和细痒。 季谨望着她不放,目光泛着诡异的粘稠。 沈盈息不恼,声音极轻盈,像松了口气似的说:“季狗,不劳驾你了,我就先死一步……” “不劳驾?” 季谨讽笑,“你要这么轻松就死了,鬼来解我心头之恨?沈盈息,你这种祸害,还先死?又想骗我是吗?” 沈盈息耸肩,“我只是这么一说,你要信便信。总之你会出去的,算我最后好心一回吧,放你离开……” “什么离开!” 季谨忽然语气激烈地打断了她,“你不准离开!你死也不能走!”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四肢上的铁链被他挣得哗哗响。 他抬眼死盯着她,脸色青白而唇色殷红,披头散发好不诡艳。 “好话还不听,” 沈盈息蹙起眉头,“我跟你说季狗,你就是再恨我,这时候也该和我一笑泯恩仇了。报仇来报仇去,大家最后也就白骨一堆,赶着死前,松松心,好好活吧。” 她说罢,转身便走。 季谨阴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真要死了?” 沈盈息步伐微顿,回身走到他面前。 离他极近,两张年轻的面孔几乎鼻尖对着鼻尖。 她抬起眸,季谨垂眸看她。 半晌,沈盈息轻声道:“看清楚了?我整张脸是不是都泛着黑?” 她说,“你的断肠毒,很好。” 季谨盯着她的唇,是,是从唇中央开始泛起了灰黑色。 他阴鸷地笑了两声,而后兀地垂头,狠狠咬住了少女的唇瓣。 “嘶。” “啪——” 沈盈息吃痛,用力甩了季谨一巴掌后退开了一大步。 手背一抹唇角,果然见了血。 殷红的血。 季谨青白的脸上浮现出微红的巴掌印,他毫无所觉,嘶哑地笑道:“哪儿黑了,这不红着呢吗?” 沈盈息冷冷地看向他。 季谨敛下笑,目光阴沉,嗓音好似沉进了阴暗的冰水里,阴森透骨:“沈盈息,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敢情这断肠毒不是你下的,”沈盈息冷笑,“季世子脑子被关坏了吧。” 到底是这把断肠毒助她提前离开了凡间,沈盈息漠然看了眼季谨,转身甩袖离开。 暗室的门重新关上。 季谨等着沈盈息离开,静了半刻,忽然疯狂地往外挣扎。 粗糙的铁链很快将他的脚腕手腕磨出了淋淋的鲜血,血从手上滑进袖中,很快将他整个衣襟都染红了。 黑暗里披头散发的血衣少年,做困兽斗似的,口中模糊不清但阴冷地唤着“沈盈息”几个字。 挣扎的动作越发用力,整个人显得疯狂而偏执,悚人无比。 暗室外的侍卫听见室内异响,往内一看,便见如此画面,赶忙关上了门,不敢再看。 …… 翌日清晨。 沈盈息躺在床上,四肢乏力至极,依靠自己的力气已经连坐都坐不起来了。 宫婢里有几个慌得不行,她歪着头往外吐了很多黑血,她们便都被吓得哭了起来。 她们眼泪汪汪的样子很好玩,沈盈息余光瞥见,忍不住笑。 她笑道:“你们几个平日里跟我话都不敢讲,现在在我面前哭都敢哭了,怎么,终于受不了我了啊?” 宫婢们用温水浸湿的帕子擦干净她的唇角,闻言哭着说道:“沈家主您别打趣奴婢们了,我们平日里怕惹您生气不敢和您讲话,可……可……您现在怎么这样了啊,是不是奴婢们把您闷出血了,疼不疼啊?” 沈盈息转过脸,笑得更放肆。 脸上明艳的笑容都把病气冲散了似的,整张脸焕发出不一般的少年风采。 几个宫婢看见这样的沈盈息,都呆了下。 口中不自觉就喃喃起来:“沈、沈家主……” 沈盈息“嗯?”了下,垂眸看向她们。 宫婢们倏地红了脸,四散开来,倒水的倒水,浸帕子的浸帕子。 望着她们假装忙碌的样子,沈盈息眼前浮现出很多类似的场景。 修真界诸多修士,便是这般待她的。 平日里和她话都不敢说,一经和她搭上话,便要红脸眨眼,慌不择行。 “你们——” 沈盈息压下喉中涌上的鲜血,勉力问道:“刚才说,平日里为何不和我讲话?” 坐得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婢,偷眼瞧了她几眼,见沈盈息神情还算明朗,便小声道:“奴婢们不敢。” 沈盈息不解:“我脾气差成这般地步了?” 宫婢讷讷,“不是的,是、是……” 她最终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 明穆得到消息,径直走入殿中,身上宽袍大袖的朝服行走间随风鼓起,一大片阴翳从他身上落下。 沈盈息见他来,方才还对宫婢们的和颜悦色,忽然间换成了一张冷面。 只是她没有力气翻过身,正要唤宫婢,宫婢们见到明穆,又呼啦撤走了。 “别动。” 明穆见她抬手,手掌压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俯下身,眸中露出深切的担忧之色。 沈盈息侧过脸,避开他的查看。 动作中透出深深的厌恶。 明穆一愣,抿了抿唇,直起身道,轻声道:“太医就到了。” 太医说着便进了殿。 一来便来了三位,两老头一老太太,轮流给沈盈息切完脉,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何意?” 明穆沉声,眼神冰冷而威严地望向一言不发的太医们。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终于咬牙,跪了下去齐声道:“是断肠之毒。” 明穆手背的青筋忽地跳了下,小臂上的肌肉整个绷紧了,上面的青筋根根暴起很是可怖,所幸被宽袖遮着,无人可见。 只是放在腿上的手指骨绷得发白,极力忍耐着什么,好似断肠毒灌进了他的心肺里。 他一整个人瞬时间被拉到了悬崖边缘。 明穆没有说话。 大殿内的空气像是浸了水一样,又沉又重的,叫人气都喘不过来。 沈盈息的斥声像砸破水镜的珠子,迸溅出令人大松一口气的活气:“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就你闷着,干什么呢?” 明穆侧过身望向她,唇角虽然弯着,但整张脸都泛着些微的苦涩,“盈息,我们不说这些。朕一定会治好你的,我们还得……还得相守一生呢。”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沈盈息乜他一眼,紧接着转开眼神不再看他,置着气的模样。 明穆无奈地弯了弯唇,见到沈盈息的被子盖得不实,便伸出手,小心地掖了掖。 掖了掖,又往里卷了卷,卷完又抚了抚上面的皱褶,一一抚平后,再次掖了掖她的被角。 “啪嗒。” 精绣繁花的锦衾面上,突兀地洇出了一滴湿痕。 中了断肠毒,便是药石罔效,只有等死的份儿。 明穆向后摆了摆袖子,太医们便都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明穆和沈盈息两人。 “盈息,” 明穆俯下身,轻轻拥住少女的腰身,侧脸枕在她的小腹上。 沈盈息伸不出手,咬牙:“趁人之危的伪君子。” 明穆低低地笑了声,双臂收束得更紧,而后更将整张脸埋进她腹前,不再动了。 良久,沈盈息眼皮越来越重,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明穆,我哥哥到哪儿了?” 明穆低声道:“再过两日,便到京郊了。” “京郊……”她漫然笑了下,“我忽然想到,那天你到我的院子里送东西,是不是从那时候就打算好,要困住我了?” “不是那时。” 沈盈息笑哼,“又是何时?” “……” 明穆沉静了会儿,缓声道:“从进金銮殿那刻起,从坐上龙椅那日起,以后的每日每时、每时每刻。” 都想过这样,和她在一起,不说话也行,只要她在就行。 “盈息,我比他们都先认识你……我们才该在一起……” 明穆没有抬头。 他不抬头,她便看不见他眼底的眷恋,便瞧不见他脸上的痴惘。 她看不见这些,便不会更加地厌恶他。 只是他说完,却没等到少女的回复。 明穆顿了下,眼睫微颤地坐起身,看向阖眸安静的少女。 一阵阵的眩晕袭上眼帘,他眼前都是黑的,几乎看不见她的样子。 他喘不过气,喉咙里像被灌了火炭,灼痛无比,发不出声音。 “嗬——” 挣扎片刻,终于从梦魇似的阴影里脱离出来。 明穆微不可查地抖着手腕,修长冰冷的指腹慢慢地落在了少女的颈间。 “——滚开。” 沈盈息睁开眼,冷冷地看向他。 明穆忽然张唇大口呼吸了几下,深深吐息了会儿,胸膛抖动了好一阵,方才缓缓平静下来。 还在。 他想,盈息还在。 明穆收回手,像是从窒息的水底绝处逢生般,脸上露出个湿淋淋的微笑。 “盈息——盈息——” 他低喃重复地唤着她,脸上的表情显出极深的倦意。 沈盈息抿唇,别过脸。 明穆起身,又俯下腰,将额头偎在她颈侧,留恋了很长时间,才重新直起了腰。 他接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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