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不是直言讨厌,便是闭口不言,免得气氛尴尬。 沈盈息一壁走,一壁和身侧的剑修拉开了些许距离。 既然是讨厌她,她不若也顺个情,离他远些。 守清的口吻果然更冷了,他望着避开的她,眼神沉沉的,半晌,嗤声道:“你怎么还是这样呢?” 怎样是哪样? 沈盈息见其似乎不悦,不再过问,只沉静地随着他,走过一段极黑极长的山路。 守清阖了阖眸,也不再出声。 走近崖壁,沈盈息方察觉璧上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如乌蝇,极其细小,远看不过点点墨点,细看来却见笔划端秀,笔锋内敛。 她仰目一望,这些字竟一直延至崖壁之顶,千仞断崖,满崖的字,字字有灵力灌溉,便是渡劫大能做下如此浩瀚工程,也得花上廿年十载。 “弟子守清……罪难其恕……道心诈洁……弑杀不伦……” 沈盈息念了壁上几行字,转身看向身侧静立的剑修,问道:“师叔,守清是谁?” “……” 守清抬手,宽大的袖口从臂间滑落,露出一截冷白凌厉的腕骨。 他将手一挥,满壁灵字皆隐匿其踪。 沈盈息若想看,倒是可以强行破开他的障眼阵,不过她并非横行无忌之人,于是也就敛了心思,道:“师叔,我又惹你厌了。” 守清抿唇,执剑静立半晌,竟而转身,“并未。” 沈盈息原地停顿了下,思及要赔礼,便打开自己的芥子囊,寻些丹药出来。 前方传来师叔清冷的嗓音:“还不跟上?” “便来。” 沈盈息快步走去,将那些千金难求的丹药送进师叔怀中,“师叔,给您。” 守清兀地被塞了满手的丹药瓷瓶,面色微怔,而后垂眸注视她的眼睛,道:“为何?” “赔礼。” 她说完,忽而有所感应,侧身聆听一息,再折身便对他道:“师叔,师尊唤我,先行一步了。” 守清将满怀丹药放进一个单独芥子囊内,闻言似不在意道:“你如今已不是刚入道之时了,还需事事恭候师兄吗?” 沈盈息笑了笑,“师尊与我素来不亲和,我们师徒二人并不如师叔口中那般亲昵。” “是么?” 守清顿声,侵略性极强的眉眼抬了抬,眼锋轻扫过她的面容,“既不亲和,何必事事回应。” “其实你也可以……选择留下,不是吗?” 沈盈息已掐起法诀,对守清颔首道:“本也要去师尊洞府的,方才是误入此处,现在也该离开,师叔改日再见。” 说罢,法莹亮起,人已消失不见。 守清眉目陡然阴沉,盯着她消失的地方,薄唇微扯,面色漠然,“当初赶也赶不走……” 现在留也留不下。 …… 沈盈息到了守端洞府,这位剑道仙尊黑裳挺肃,负手立于洞府门口,静静候着她。 她身影方落,守端便撩开长腿,金眸望着她道:“刚从孤过崖来?” 沈盈息颔首,“师尊如何得知?” 她身上没有任何追踪讯息的法器,蓝玉/洞府更无神识眼线。 守端金眸微暗,“孤过崖有我所设的禁制,你方进去,我便感知到你的气息了。” 沈盈息淡声道:“徒儿在那孤过崖遇见一师叔,他是师尊的哪位师弟?” “……守清闹你了?” 沈盈息面露异色,“他便是守清?” 守端见她面上惊异,当即清楚她已将那性情孤怪的师弟忘了,他垂下眼睫,薄唇微启,“你与他素来不和,日后少去为好。” 这师兄弟二人,倒是出奇一致。 彼此都劝着她少往对方那儿去。 沈盈息自有判断,她转而说道:“师尊,徒儿有一事相问。” 于是便将悲悯关一事道出,又将爱欲之争抛给守端。 守端在听她言及红帐春暖时,金眸里有瞬间的锐利,但听徒儿又说她的感受,心下心绪繁杂,最终都化为了一腔平静。 “倒不讨厌,好似平日里辟谷,偶时吃了三两顿蜜糖,沁甜滋味,所谓欢愉春情,原与尝蜜品酒一般感受。” 守端默了默,出于无情道仙尊立场,客观道:“你既不排斥,从心所欲,无悖道心,显然见此事于你有益。” 又道:“天道叫你下凡历练一番,新增这些体会,便是造化所在。破悲悯关,既需爱欲,不妨一试。总之有利无害。” 沈盈息颔首,“师尊果然与我所思一致。” 守端看向她,她谈及春情欢愉,仍是像探讨道法般认真。 作为她的师尊,见她如此认真了近千年,早知她秉性便是如此,绝无退进的余地。 无情至真。 所有人都能从沈盈息身上看出这点。 “盈息既有此念,可是要为师……”替她寻几位干净的? 守端思及此,金眸已不可控地闭起。 他背过身,面沉如水。 修真界欲与仙君亲近的男女数不胜数,一旦她不再沉溺闭关,那些人将再不会怕误她修为,届时,怕是能将剑宗宗门踏破。 这千万人都可,而他作为她的师尊,独不可。 独不可。 “师尊,盈息真有一事相求。” 守端负手,银蓝色长发半散,遮住金眸,“需要谁?” 他去给她拿来。 沈盈息清润的嗓音响起,吐出的那两个字却令他抬眸回身。 “……谁?” 剑尊嗓音冷哑,听不出具体情绪。 沈盈息近前一步,缓声道:“我知道守淳是您的剑灵不可轻易借人,师尊若不放心,我与其修炼之时,您可守在洞府之外。”
第85章 修真界以道念分宗,正如宗有开宗之主,每条道也有一位开道修士。 守端便是无情道的开道修士。 也是唯一还活着的开道者。 开道盛景,何其恢弘瑰丽,修真界至今还流传着关于守端的种种传说。 其中最为人称道的是,守端现所在的剑宗,两千年前不过是修真界一无名小宗。 无情道出世之前,修真界各宗弟子除了所修道念一致,所使用的武器却各式各样。 剑宗却强迫人人使剑,此铁规从立宗之时便为人异类。 又因立宗几十年无有明确道念,弱小的剑宗随时有覆灭危险。 这场灭宗危机止于守端开道。 守端在剑宗修道五十年,五十年默默无闻,忽一日,他以一道红虹剑意劈开巨山,祭出天地第一位无情道道意,名震修真界。 比起其他道途上万年的根基,无情道才开道两千年,是个极其年轻的道途,但门槛极高,令人望而却步。 而作为专修无情道的剑宗,要求更是极其严苛。 花上二十年筑基的修士,放在其他宗都是内门弟子,进入专修无情道的剑宗里,却只能够着个外门洒扫弟子的身份。 ——令人望之生畏的道,令人望之生怖的宗。 作为现世唯一活着的开道修士,与守端同辈的不是求道无妄自毁身亡,便是飞升不过为劫所杀。 守端仙尊道心坚不可摧,修为深不可测,但始终没有飞升,令人费解。 而今修真界早传闻着天道已死,仙途已断的言论。 守端仙尊都飞升不了,更为此言论加上一层如铁的保证。 修真界众修士虽还照常修炼养德,但十之八九的修士们都已绝了飞升的念头。 万众沉迷里,守端仙尊依旧坚守道心,断情绝欲,千年如一日地修炼。 高处不胜寒,多少宗门老祖难耐高寒,如今已舍弃仙缘,又是广收门徒又是寻结道侣,只求热闹潇洒,以磨耗千年时光。 作为修真界至强,仙尊却从不收徒。 直至沈盈息横空出世。 放眼当世没有和他平起平坐的修士,成为守端唯一的弟子后,沈盈息一入门便和各宗宗主平辈了。 她的师尊便是这样一位响世人物。 她青出于蓝,师徒二人一齐成了修真界唯二的、可念不可说的天边人物。 仙尊和仙君,是独属于这二位的尊称。 守端虽未飞升,但早已功深至顶。 无情道削尽了他所有的情绪,便是本宗派的弟子,也会为守端那张冰冷生寒的面孔所惧。 沈盈息入宗前,剑宗内便是这么一位千年寒冰带着一群小冰块,日日挥剑修道,禁欲自持。 宗门上上下下表情冰冷,一眼望去都是沉闷压抑。 沈盈息初入道时,因为自身执拗固执的性子,就是成了大寒冰守端的嫡传弟子,也从未修出一脸冰冷来。 她甚至会微笑。 她笑起来时双眸清润,眼神清静,一脉清溪似地徜徉在大小冰块之间。 这是她和所有无情道剑修最大的不同。 是以外宗人会称她为异类。 虽然性子与众同门相异,沈盈息和众同门却也有共同点。 宗内清规森严,因惰废练的弟子,哪怕只偷了一天的懒,也会被施加五百鞭刑驱逐出宗。 是以剑宗无人不勤。 沈盈息和同门们一样,勤奋刻苦,日日不断功课。 短短二百年,便突破了渡劫期,成了剑宗宗主。 往事虽逝,责任不辍。 她要破悲悯关,守端需在旁见证,以向众修士言明,天道未死,各宗可继。 这是她作为无情道魁首,同时作为一个修士最朴素的责任,必须得承担。 虽然师尊三百年前生了心魔,但他并不为心魔所惑,反而将心魔炼化成剑灵压制,道心坚韧非常。 所以他会是最合适的见证者。 沈盈息抬眸,望着师尊冰冷的金眸,道:“师尊在顾虑什么?” 守端回望着他唯一的弟子,她双眸里静静地映着他的身影。 这双至静至洁的眸子,像是能看进人心底,照出人心里所有的扭曲与熬煎。 任何人在她的注视下都无所遁形。 当然,是任何人。 沈盈息见师尊无故撇开目光,侧过脸没有回话,似有拒却之意。 她不由上前一步,将彼此距离拉至咫尺之遥。 这般近的距离,师尊身上冰雪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 她近乎闯入他怀里,自己却不知这近到带着几分危险的距离,反而抬手摁住他冰凉的手背,“天灵台初见,弟子之所以拜入师尊门下,全因您与弟子说的一句话。您可记得与弟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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