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窈背对裴尚之时,胸口的感受,即是如此。 两三尺开外,那个默不吭声,却存在感十足的人,是她的心上人。 是她两世以来,唯一一个教会她什么是心动的人。 她懵懵懂懂,成了裴家妇,至此被迫成熟。一世的伤痕,在裴尚的赤子之心下,渐渐消弭。 她敞开胸怀,以为从此便能迎来新生。 然则人生,最想不到的就是意外。 虞明窈醒了醒鼻子,不想再这样牵扯下去了。 “你走吧,好好寻一佳妻美妇,荫妻佑子,妾乃一介残花败柳,配不上日后前程万丈的裴大人。” “走吧,尚哥儿。” “我不怪你。” 她声音很轻,言语间难掩的涩意,像是一刀刀在凌迟裴尚的心。 他错了,真的错了。 裴尚脚步不知觉贴近床头,两人之间,不足一臂。然这伸手可触的一臂,此刻,却犹如千山万水一般遥不可及。 裴尚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耳侧一片死寂,无人出声,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得像是灌了铅。 能听见虞明窈隐忍的抽泣,能听到她心碎的声音。 心慕之人,在他瞧不见之处,泪流满面,然而他连伸一伸臂,为她轻轻揩去眼泪的资格都没有。 能怎么办呢?只是一时自大,他好好的妻,就成了旁人的了,肚子里,已有了旁人的骨血。 他嫉妒疯了,漫无天日的嫉妒,像一张阴沉沉的暗网,快要将他捕获吞噬。 “那你,千万要好好的,多顾着自己身子……还有他。” 裴尚口中的他,自然不是谢濯光,而是腹中小儿。 虞明窈心中明白,她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转过身去。 裴尚顿了半晌,望着眼前单薄瘦削的肩,情潮翻涌。他将那些已不适宜再说的话,一一吞下。 屋檐下的天,四四方方,一片碧色。 裴尚在屋檐下站定,琉璃一般的眸,抬眸望向上方的天,他难以想象向来吃不得亏的虞明窈,是怎样将性子一点点磨去,将期盼化为灰烬。 这儿离虞宅那样近,她凭栏眺望之时,会想念家人么?会思念自己么? 会有无数次听见外头的动静,期盼有良人前来,救她于水火么? 这些,他都不敢深想。 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一下子走近。虞锦年心急如焚、风风火火朝厢房中走,没留意到回廊处站定,一脸落寞的裴尚。 倒是雁月走近时,余光瞄了他几眼。两人都急着赶紧去瞧虞明窈,也没谁在这个时刻出声。 谢濯光跟在虞锦年后头,只落后两个身位,在路过裴尚时,他步子顿了一下,羽睫翕动,过了两息,步子才复又抬起。 裴尚注视着这一行人向屋内走去。 “妹妹……” 虞锦年人还未走近,就先红了眼。虞明窈盖着被子,还是一副背对门的姿态。 相较于前两三月,她的身躯实在太过瘦削,纵然还未来得及细瞧,这一副无声无息的模样,就已足矣让虞锦年泪目了。 他身子尚且强健,可幼时会同她一同赛舟,不服输拧他耳的妹妹,已经憔悴成这般了。 那么小小一只,了无声息窝在那儿。 虞锦年头好似被铁杵重重一击,眼前直冒金星。父亲临终前气若游丝握着他手,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妹妹的场景,又浮现在他眼前。 他真该死,没把好关,将妹妹托付给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之人! 虞锦年含恨回首望了谢濯光一眼,向来直率真诚的人,眸里全是幽暗的血光。 谢濯光对上他这副想杀人的目光,眼,垂了下去。 虞明窈眼睫微动。 自裴尚离去后,她再未睁过眼。初夏暑气未消,带着湿意的泪痕,只过了小会,便只留下两道干涸的痕迹。 她睡得昏昏沉沉,身子骨也犯懒,没精神得很。 虞锦年那道唤声,实在太轻。她迷糊中,只觉耳旁有蚊子似的声响,萦绕不散。 虞明窈没多想,蹙眉睁开沉重的眼皮,向后看去。 “兄长……” 虞锦年高大的身躯,占满她目之所及之处的瞬间,虞明窈眼角的泪,也跟着落了下来。 她身躯开始不自觉颤抖,隐忍、让人落泪的哭腔,断断续续,从她嗓子眼里冒了出来。 虞明窈攥紧了手中的被角。 下一息,虞锦年不顾男女大防,冲上来就抱住了她。 “妹妹走,兄长带你回家。这破地,咱不待了。” 忍了一路的恨,在胸腔内打滚翻涌。他今日要是带不走妹妹,怕是天上的双亲,也不得安眠。 虞明窈的泪,很快将虞锦年的衣襟打湿。 她没伤心多久,怕自己现今这副破烂身子的状态,叫虞锦年发觉了会心痛难忍,她忙将虞锦年推开,胡乱抹了两把脸,面上挤出一个强装的笑来。 “兄长,我没事,六郎他对我好着呢,你就放心吧!” 她目光看向谢濯光,谢濯光收到她眼里的求救后,却没有像 往常一样,替她遮掩。 虞锦年更加气了。 斥骂到了嗓子眼,堵得不上不下,还是被他压了下去。 他这时才有余力打量起虞明窈来。 煞白惨淡的面色,往日满是血色的唇,此时也蒙上一层灰白。更加不用说原本就不甚结实的身板了,现跟张薄纸似的,风稍大点都能刮走。 虞锦年向雁月使了个眼神,一双大掌死死钳住谢濯光的手。 “你跟我来。” 他连喝带威胁,将谢濯光扯向外边。 屋内除了自己和小姐,再无他人,雁月终于有机会好好瞧瞧她的小姐了。 大婚那日她应承了虞明窈的话,背对她向前头走去,这一幕,在接下来的七八十个日夜里,在她脑中翻来覆去。 她数次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而后,望着身后空无一人的床,痛哭出声。她这条命,自幼时被老爷救起时,就已给了虞家了。 若小姐不在了,她还要这条命,有什么用呢? 雁月颤着手,向虞明窈小了一圈,两颊都快要陷下去的脸落去。 虞明窈捉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触到自己。 “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笑容苍白洒脱,雁月却瞧得泪珠一下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小姐——”她扯着嗓子嘶哑道,“回苏州吧,这破京都,实在不是个好地儿。我们回苏州去吧,你和少爷,还有我,我们仨,都好好的,再让少爷将外祖奶奶接过来,咱们四,也能和和美美。” “那俩,都忘了吧。” 雁月摇摇头,她实在不敢苟同谢濯光、裴尚,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是小姐的良人。 见雁月这般,虞明窈眼也酸胀了起来。 她嘴角上扬,扯出一抹无瑕的笑来。 “好。”她扯过雁月,将雁月扯至自己身前坐下。 “我有个秘密,要交给你。” 虞明窈握住雁月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处。 “你心心念念的小主子,有了。” 虞明窈眼眶热了起来:“你要扯住兄长,别让他在谢世子面前露了马脚。这孩子,是我们虞家的。日后,要叫你干娘。” 雁月一边摆手,道不可,一边睁大了眼,手僵着轻轻向虞明窈小腹处抚去。 这两月,她也不敢想,自家向来被捧在手心,有脾气就发的小姐,到底遭遇了什么。 谢濯光被虞锦年扯着往外走时,裴尚仍立在原地。 他们俩背对着他,故也没有一人会停下来,跟他说一说话。 裴尚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说不清自己脑中在想些什么。他这厢仍在呆愣之际,雁月来到他跟前,打断他的思绪。 “裴少爷,”雁月言语之间很是彬彬有礼,自然也是亲疏毕露,“小姐想让我给您带个话。” 雁月将虞明窈叮嘱她的,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这话,倒也没甚要紧的,最主要是希望裴尚能对她有身孕在身这事保密,尤其是对谢濯光。 裴尚一口应承下来,只是,看着雁月转身离去的背影,他心中既生了一丝期盼,又蒙上一层乌云。 窈妹妹不想让那人知道,可是为着自己? “都说了?尚哥儿他……没说什么吧?” 虞明窈半敛眉目,神色很淡,同她自幼一块长大的雁月,窥见她面上的神情,一时间竟看不透她。 雁月心中不安,握住虞明窈放在被面上的手。这手,摸着冰凉刺骨,在满是暑气的夏,实在反常得紧。 她将虞明窈的手,放回到被子下。 “说了,裴少爷那般体贴的人,定不会让您为难的。” 她没再说什么“再续前缘”的空话,虞明窈也没提。难得的好日头,从纱窗外照进来,打在她白雪一般的脸上,让她整个人无端多了几丝悲悯。 虞明窈无爱也无恨。 - 虞锦年刚从谢濯光书房内出来,转头就被雁月扯至一旁,小声将虞明窈有孕这事说了出去,另重点强调,千万不能让谢世子知晓。 虞锦年惊呼的声,出了一半,另一半,往肚子里吞了回去。 “当真?我要当舅舅了?” 浓眉大眼的虞锦年,声音小得跟做贼似的。 雁月往谢濯光的方向看了眼,点了点头。两人凑在一起,又一顿嘀咕。自此,虞锦年都没用谢濯光精心准备的马车,亲自叫了个车,将虞明窈运了回去。 谢濯光立在书房处一动不动,由着程青打点这一切。他手旁,是一张墨迹未干的和离书。 笔力深厚,几乎要划破纸张。
第79章 吃食无论遇着多大的事,饭都得食…… 虞明窈很少有这般宁静祥和的时光。时间就像温开水一般,就在她身上流过去了。 她身处其中,除了丁点后知后觉的感受,其他都没有。 早先那半月,虞锦年、雁月拿她当珍宝一般,每日都恨不得就住在她跟前,两人成日面上不是心提得老高的担忧,就是说不出来的暗喜。 她肚子里那个豆芽点大的孩子,给她们这相依为命的几人,注入了一股极其磅礴的生机。 刚开始,兄长还念叨着赶紧赶路回苏州,有一日她胃口不好,大夫一句“胎不稳,须静养”,立马打消他的念头。 她成日晒在暖阳下,雁月扇着风,看着兄长蹙眉耐着性子看他原本一点都看不进的方块书。那医书上,全是有孕妇人该注意的要紧事,和幼儿初生,该如何静养。 她躺在躺椅上,看日头从树上射下,留下一个个光斑。听裴尚带着些低沉的嗓音,给她念书讲故事。 她们几人,就像一个和和美美的大家子。 偶尔看兄长同裴尚,吹胡子瞪眼,她都会忍不住一笑。这平凡又寻常的日常,正是她上辈子奢想都不敢多想的奢望。 见她笑了,虞锦年放下拽住裴尚的手,憨憨一笑。 “妹妹,你想喝酸梅汤么?不过我问了大夫,冰镇的不可,只能常温。” 听到这,虞明窈嘴角一下耷拉下来,没好气应了声好。 虞锦年回以一笑,顺带将手上攥着话本子的裴尚扯走。 待远离了庭院,快到小厨房之际,虞锦年才将裴尚放开。 “你和我妹子,现在到底是怎么个事?” 虞锦年拧眉上下打量裴尚。 这家伙刚开始,还只是隔两日才来一趟,最近这几日,都快宿到宅子里了。偶尔哄完虞明窈夜深了,虞明窈让他留宿,他顺势也应承下来,丁点拒绝的意味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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