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深看着那一沓册子,面皮抽动了两下。 而容拂看着那沓册子,垂下眼眸,嘴角微微动了动。 殿中各人,皆屏气凝神,深怕触怒元嘉帝。 卞持盈将册子里的内容尽数收入眼底,良久,她将册子轻飘飘丢下台去,接着,她轻轻一笑:“弥家,真是好大的胆子。” 群臣惶然,纷纷跪下。 “弥氏一族,藐视皇权,本当诛戮,朕宽仁为怀,削其官籍,阖族发配惠州,三日后启程,永世不得回长安。” 一道惊雷骤然劈下,劈到弥深发顶,劈得他眼冒金星,他脸色煞白如纸,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心里百转千回,无数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他突然大着胆子从御前抬首望去—— 高台之上,元嘉帝面色凌厉,双目无情,哪里有曾经的温和柔情? 另一侧的弥远亦是如此,明明是寒冬腊月,他额上却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雪白,嘴唇发颤。 完了,彻底完了。 金銮殿的金砖上,映着朝臣的脸,也映出了皇权浩荡。 皇帝想宠着谁时,谁便得势,不想宠着谁时,便如山倒,轰然坍塌,不过上位者轻飘飘的一句话。 容拂跪在群臣中,他垂眸看着地上金砖,能看见自己模糊的面容,他眼眶发热,一直缠在他心底的执念被清除,只觉浑身痛快不已。 黎慈此刻心里没什么想法,只是暗自叹道:弥家竟然也会有倒台的一天。 早年他和弥远交好,后来因政见不合渐行渐远,却没曾想,弥家会有今日光景。 流放惠州显然是经过元嘉帝的深思熟虑的,早年黎慈也流放惠州,他在那处扩展人脉,建立势力,如今惠州一带,已全然是元嘉帝的地盘,任弥家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出花样来。 弥家算是彻底完喽! 朝会散后,卞持盈一个人去了园子里。 和弥深数载情意,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作过往了。 弥深对她有情意在,这是不争的事实。正是因为知道,所以她才会有心里纠结迟疑。 可弥深联合弥家算计她,算计宝淳,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她知道弥深的心思,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打他:宝淳是她唯一的孩子。 弥深一面应下,一面又在暗中筹划。包括那日在桃李湾的刺客,也是弥深一手安排的,一出苦肉计,为的就是能掰开她的腿,想从她腿间求出弥家将来的倚靠,甚至是百年的荣华延绵。 卞持盈怎能接受弥深的爱带着算计? 她到底是念着旧情,贬了弥家去惠州。惠州如今也算发达,百姓安居乐业,商贸发展得极好,弥家去了那里,若是安分守己,凭着自己的本事,日子不会差,可若是敢生出别的心思。 卞持盈不会再心软,她会直接断掉弥家的后路。 虽然想得很明白,但情意依旧在,他们前两日还是浓情蜜意的伴侣,而即将,他们天各一方,或许永生都不得再见了。 卞持盈心里闷闷的,眼睛也涨涨的。 “陛下。”有人在唤她。 卞持盈转头,看见贤妃林语嬛朝自己走近。 她垂下眼眸:“何事?” 林语嬛后边的宗襄探出头来:“陛下,你是不是很难过呀?” 卞持盈沉默片刻,道:“有一些。” 二人在她两侧坐下,一个作温柔安慰,柔声细语,一个作扰乱心房攻势,叽叽喳喳说着话,扰得卞持盈都有些头昏脑胀,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不远处的假山后。 宝淳怔怔地看着卞持盈,喃喃自语:“娘竟然如此难受……” 云阳叹口气:“先是青梅竹马,后又携手并进,这么多年了,陛下哪里就能当做无事发生?” 宝淳嘟起嘴,她圆溜溜的眼眸转了转,计上心来。她转头看着贵妃李丹信,朝她勾勾手:“你,过来。” 宝淳性子乖张多变,霸道又任性,宫里谁见了她都得绕道走,奇怪的是,妃嫔里只有宗襄不怕她,而李丹信是最最怕她的了。 “……殿下有何吩咐?”李丹信磨磨蹭蹭走过去。 宝淳一把揽过她的肩:“一会你……” 午饭后,卞持盈准备休憩,朝玉来禀:“弥深想要见陛下。” 卞持盈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静道:“离开长安那日,我会去送他,在杨柳亭。” 昌安三年秋,她和晏端微服私访,与弥深在杨柳亭话别。如今,换她送弥深话别,多年过去,景在人非。 天色阴沉,寒风阵阵。 卞持盈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屋子里是静悄悄的、昏暗的,窗外雨声渐起,偶有寒风掠过,她披着袄子愣愣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雨声,倏地红了眼眶。 她转头看着窗前那盆花出神,那是元嘉四年,她和弥深在桃李湾亲手掘土移来的一株花。 花很普通,但它很争气,长势极好。 彼时弥深笑问她:“为何要挪这么一株花回去?” 她怎么回的?卞持盈现在已经忘了,不过她想,忘了也好。 这花的确是平平无奇。 略发了一会儿呆,卞持盈整理思绪,去了青鸾殿。 处理政事时,她不会去想那些事,也无心悲伤春秋。 “娘!”宝淳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身后的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叮铃作响。 卞持盈放下笔,揉了揉眉心看她:“何事?” “娘。”宝淳趴在桌边看她:“你能不能陪陪我呀?” 卞持盈:“你想让我陪你做些什么?” 宝淳歪着脑袋想了想:“今儿天好冷的,我想吃拨霞供!宗襄说她也想吃,云阳也想吃。” 她眨眨黑葡萄似的杏眼,作乖巧状撒娇:“娘,拨霞供要人多一起吃才好吃呢!你跟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呀?” “我还叫了姨母和舅舅!”宝淳扭着身子,不依不挠:“娘——我不管,娘一定要陪我!” 卞持盈笑着合上折子:“我还一句话都没说,你怎么就说了这么多,我也没说不去……” “呜呼!”没等她说完,宝淳便欢呼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那我去安排啦!娘一定要来储芳殿哦!” 储芳殿是宝淳的寝宫,离昭阳殿不远。 卞持盈看着她欢脱的背影,不由失笑,看着左侧的折子,她敛了笑,重新提起笔来。 卞知盈如今在长安著名学府里当夫子,其性子有趣,教导方式也较为新颖,颇得学生喜爱推崇,是长安小有名气的夫子,她年岁不小了,未婚嫁,自由散漫。 卞烨倒是成家了,其妇是长安的姑娘,性子娴静温和,恰好能治一治卞烨的冒失。他如今在朝中任给事中一职,勤勤恳恳。 傍晚,卞持盈到储芳殿的时候,雨还未停,冷风吹得她脸生疼。还没进殿,她便听见里头传来热闹的说笑声,其中属宝淳的声音最大,紧跟其后的是宗襄。 卞持盈低眸进了殿中去,暖意一下袭来,迅速驱散了围绕在她身上的冷意,舒服许多。 鼻尖萦绕着麻辣鲜香,定睛一瞧,每人的小几上都摆着炉子和菜,有的炉子已经烧开了,就等肉菜下锅。 卞持盈一进殿,众人都起身行礼。她笑着摆摆手:“不必拘礼,就当是家宴了。” 她坐在主位,右侧是宝淳,宝淳下方是云阳,然后是宗襄,紧跟着是贤德淑贵四妃。卞持盈左侧为首的是卞知盈,接着是弟妹林蠲、弟弟卞烨。 “娘,你的炉子我可是让人特意制的。”宝淳伸长脖子,笑眯眯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卞知盈一听,赶紧问:“那我的呢?娘重要,姨母就不重要吗?” 宝淳嘿嘿一笑:“小姨母知道,为何还要再问?”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卞烨努努嘴:“你明明知道宝淳会这样说,还偏要问一嘴,自找不痛快。” 卞知盈:“我痛快得很!” 中间的林蠲笑笑,对兄妹俩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 宝淳朝下方看去,对着李丹信扬了扬眉毛。 李丹信有些紧张,她端着什么东西起身来:“陛下,这是我特意做的糕点,也不知合不合陛下口味。” 卞持盈笑着看她:“你有这心意,已是极好。” 宝淳继续扬眉毛。 德妃洛识月站起身来,她端着两排精致秀美的酒壶上前,盈盈一拜:“陛下,这是我酿的酒,味道尚可,陛下兴许会喜欢的。” “对,我记得你会酿酒。”卞持盈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酒壶,笑意更甚:“还未打开酒塞,就已酒香扑鼻,不错。” 宝淳扬眉毛,扬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娘,你炉子里的东西,都是淑妃做的,她擅做膳食,知晓你喜欢吃辣的,所以特意研究亲手做的。” 淑妃王应瑶站起来,腼腆地朝卞持盈行了个礼,她性子安静内敛,话不多。 卞持盈颔首看她:“你有心了,我很喜欢。” 她脸一红,低头坐下。 宝淳接着扬眉毛,她感觉自己的眉毛都要抽筋了。 云阳县主卞嘉平和贤妃林语嬛都齐齐站了起来,宗襄紧跟其后。 卞持盈见状,似笑非笑:“哦?还有安排?是什么?” 有宫人迅速进了殿来,摆好乐器等器具后又迅速退下,卞持盈一愣。 云阳笑着看着她:“陛下,我们三人一起合奏一首曲子,给大家助助兴。” 卞知盈率先拍手叫好:“好好好!来!” 宝淳也笑着附和:“快快快,我可要好好听一听。” 云阳、林语嬛、宗襄三人先继落座。琵琶、笛子、箜篌齐上阵,一阵阵轻快悦耳的乐曲钻入众人耳朵,听得人心旷神怡,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卞持盈指尖微动,随着乐曲一下一下点着小几,她听得很是认真,仿佛沉浸其中。 宝淳见状,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储芳殿中一片轻快愉悦氛围,参宴之人面上笑意未断,拨霞供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配上鲜辣的炉子,令人胃口大开。 吃过拨霞供后,宫人撤走炉子,又上了茶水酒水点心。 “来来来。”宝淳举起杯盏,脸颊飞上红霞:“大家举杯!” 卞知盈同众人一起举杯,闻言问道:“举杯贺什么?” “贺元嘉十年。”卞持盈笑着起身,举起酒杯来:“物阜民康,海晏河清。” 众人见状,皆起身举杯,兴致高涨。 一场宴罢,众人这才惊觉夜色已经悄然袭来。 卞持盈有些微醺,她遣散众人,预备回昭阳殿歇下了。 这时,有两人挡在她身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卞持盈依偎在迟月身上,她揉着额角看着面前两人:“又怎么?” 宝淳上前,抱着她的手臂晃啊晃:“宝淳要和娘一起睡!云阳也要一起!”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6 首页 上一页 8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