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毓把自己的卧室让给张,房里炭火很足,一进屋,热气卷着药味和将死之人身上独有的浊气扑鼻而来。 走近病榻,床上躺的人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半张着嘴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 张遇春已然神志不清,眼睛似乎也看不见了,丝毫没察觉身边有人,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喃喃地说着什么。 芊芊靠近一听,好像说的是一串的人名。 宋灵毓轻声到:“.....老先生说的是那些十年前那些死于观星楼坍塌工匠的名字。” 芊芊心里一下子变得特别难受,这么多天才堪堪抚平的愤懑又破土而出,混杂着心酸在胸膛中激荡。 本想着再过几年一定能把娄敬之绳之以法,还张遇春个公道,没想到他竟是再也无法亲眼看到那一天。 这是张遇春一生的执念,为此拼着病重的身体也要来京城揭发娄敬之,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工匠。难道,就真的让他怀着遗憾离开人世? 就真的没有办法,立即让娄敬之伏诛? 第16章 灵机一动 出了卧室,芊芊一拳打在廊柱上,前世工作上压力太大时,她经常打拳击发泄,现下心情差到极点,情不自禁地用同样的方式泄愤。 原主的手又白又嫩,关节处立即破了皮,冰冷的刺痛感传来,芊芊的火气却没有因此降低半点。 宋灵毓一愣,赶紧叫人去拿药膏。 “陛下,无论何时,请保重龙体。”他躬身行礼,声音带了些文华殿授课时训责的语气,但并不生硬。 接连几天都是下雪,院子里一片银白,雪色将皇帝的皮肤衬得更加苍白,手上的血迹格外触目惊心。 有一瞬间,宋灵毓的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是下楼的时候踩空了一节台阶,又像寒冷的冬夜喝了一杯冷茶,让他感觉空落又惆怅。 朔风从廊中穿过,他不动声色地往风口处挡了挡。 而那种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无奈混杂的复杂情绪。 他真的没想到,皇帝会因未能帮张遇春平反而生这么大的气。 明明自己四面楚歌,身处绝境,却能为一个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老工匠鸣不平。 御医说,张遇春的情况很差,大限可能就在这几天。 最初写信给张遇春的时候,宋灵毓已经告知他,此行并不会一举扳倒娄敬之。 太后党根系错节,力量庞大,就算有了实证,也会用尽全力为娄敬之脱罪,他只能保证徐徐图之。 明明是提前遇见的事,明明双方都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但看着张遇春即将含恨而终,他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感到悲凉。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让娄敬之立即绳之以法吗? 这些天,看着生命逐渐流逝的张遇春,宋灵毓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办法不是没有,但过于大逆不道,就算他知道皇帝和从前不一样了,但身为臣子,他也无法提出那个办法。 婢女为皇帝上了药。 皇帝不甚在意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她眉头紧锁,娇俏的嘴唇紧抿着,冻得发红的脸侧是狐裘大氅的绒毛,看起来有股不服输的倔强,又带了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宋灵毓轻轻叹气,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屋外寒冷,还请陛下入前厅休整。” 言罢,他命人去给前厅送炭盆。 芊芊看了眼宋灵毓,道:“不了,朕就不浪费你府上那点红罗炭了。” “宋卿怕是把朕赐给宋府的红罗炭全给老先生用了吧。” 今冬温度陡降,宫中备炭不足,以往分给宫女太监的次等炭都成了抢手货,御用的红罗炭少得可怜,连芊芊这个皇帝都得计划着用。 芊芊曾经赏过宋灵毓一部分红罗炭,之后得知张遇春病重,又赏了他一部分,由于数量过于稀少,都是和中等银炭一起赏的。 刚刚芊芊一进屋就感觉到了,张遇春房里烧的是红罗炭,而且绝不是因为芊芊来才特意烧的。 因为这种炭有异香,这种异香掺不得一点其他炭火的杂味,一掺就会变味。 而刚刚张遇春厢房中的香气,一点杂质没有,芊芊一闻就知道,这屋子里烧得肯定一直是红罗炭。 而那红罗炭数量少,哪经得起一直这么用,定是宋灵毓把自己的那份也给老先生用了。 闻言,宋灵毓微微一怔,道:“陛下...” 芊芊摇摇头,制止了他 宋灵毓的父亲是老先生的至交好友,宋灵毓认识他的时间比芊芊长,他现在心里不比芊芊更难过,尽管看上去很平静。 她不想让本来就很难过的人反过来安慰她。 身后的屋子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沙哑哀戚的声音隔着窗户传进芊芊的耳朵,她的怒火空空燃烧着,产生大量迷茫又悲凉的气体,填满了整个胸腔。 所以,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 芊芊从宋府回来就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一直到上了床,她仍在思索。 寝殿内烧着炭火,芊芊怕一氧化碳中毒,又让人把窗户开了。她现在睡的被子是让六局特制的,内胆塞满了鸭绒,比古代的被子暖和许多,因为现在开着窗户,缩在里面有种又冷又热的奇异感觉。 心里有事睡不着觉,芊芊干脆叫来了值班的女官静媛聊天。 此人是宋灵毓推荐的,十分可靠,芊芊封了她做一等女官,近身服侍随驾左右。 静媛二十多岁,和芊芊的实际年龄差不多,又是宫中的老人,芊芊平常很爱和她聊天。 “朕就不明白了,娄敬之那么大的罪,怎么最后三司会审,就判了个罚俸三年。” 静媛低着头为芊芊挑灯芯,苦笑着摇摇头:“奴婢身份卑微,愚钝无知,哪知道朝堂上的事。” 后宫的女子,一谈到政事就说自己愚钝无知,生怕落了个妄议朝政的罪名,也不知道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懂也不敢说。 每当这时芊芊就挺无奈的,她的公司是和大学室友合办的,三个小姑娘经常围炉夜话,对公司发展畅所欲言。穿到了这时代,她手下的“公司”比以前大了不知多少倍,但却再也没有同性好友能一起出谋划策了。 “你别总愚钝愚钝的,朕就问你,当初他们把国史馆抬得那么高,说得好像那是多么神圣的地方,要是有人对之不敬,简直该诛九族,但你看娄敬之,拿豆腐块砌墙,最后还不是啥事没有,这打不打脸?” “确实是言行不一。”静媛见芊芊不悦,终于说了点自己的见解,沉思片刻,道:“想来是国史馆地位还不够高吧。” 芊芊挑眉,国史馆国史馆,听着就高大上,这样地位还不高? “此话怎讲?”她问道。 “奴婢妄言,”静媛还是不太敢发表言论,站在龙床前行了个宫礼才道:“奴婢觉着,国史馆固然重要,但毕竟是先帝一朝下令所建,时候尚短,在大家心中,比不上太极殿、乾清宫这样的建筑重要。” 说得对啊,不管title说的多响亮,国史馆不过是一个昏君下令建立,竣工至今不过五年的建筑,远远到达不了一个深入人心的符号性地位。 若娄敬之正在太极殿之类的地方动了手脚,就算他再怎么推给部下也没用,那是对皇权的亵渎,只要沾上一点边就得死。 但娄敬之狡猾就狡猾在,他没在太极殿、乾清宫、坤宁宫之类的重要建筑上动手脚。 “这个狡猾的硕鼠,真是恨不得马上枪毙....” 窗枢被大风吹得喀喀作响,芊芊的眼皮越来越重,炭火声噼啪,她的思绪陷入混沌,终于渐渐睡了过去。 芊芊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脑海中一会是张遇春躺在病榻上神志不清地呼唤学生名字的样子,一会是娄敬之得意的狞笑; 恢宏雄伟的皇家建筑从梦境中拔地而起,转眼间又像小孩在海边堆的沙堡一般,碎成一地散沙。 朦胧间,有如同鼓声响起,一开始闷闷的,像隔着一层膜,之后越来越大,霹雳喀嚓惊雷般炸了起来。 芊芊直接被炸醒了,睁开眼一看,窗扇被大风吹得砰砰打墙,不知是雪还是冰雹的东西狂涌着往殿里砸,冷风将帷幔卷得老高。 静媛和几个宫女正试图合力关上一扇窗户,她们被裹着冰雪的狂风兜了一脸,好不容易顶着窗户快要阖上了,忽然喀嚓一声落下一道奇响无比的惊雷,几人虎了一跳,力道一松,窗户向两边弹开,将她们全拍倒了。 这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小小的粉色身影,几个闪现到了窗前,在电闪雷鸣间顶着狂风扎了个马步,双手一开一合,稳稳地将窗户关上了。 胡嫣如法炮制,又飞速的将另外几扇窗阖上。 屋内恢复了些许平静和温暖,胡嫣胡乱拂了一把脸上的水,抱着老虎娃娃,睡眼惺忪地找了个角落,要继续睡觉。 芊芊却噌地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大声道:“阿嫣,别睡了!有任务!” 说罢,她又对静媛道:“去把郝老三他们叫进来,朕有重要任务,需要即刻执行!” 芊芊的心脏狂跳,浑身抑制不住地兴奋。 就在刚刚,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绝对能让娄敬之逃无可逃,立即倒台! 第17章 妙计 天色蒙蒙亮,扫洗的下人又困又冷,一推门,见满院东倒西歪的残木和厚厚的雪水,叹了口气,将脖子缩在袄子里,睡眼惺忪地向储藏扫撒工具的小房走去。 路过书房时,他微微一怔,发现里面竟然亮着灯。 书房内,宋灵毓正就着灯盏查看工部人手递上来的账目。 卧室让给张遇春后,他索性宿在了书房,如此一来,倒也方便办公。 他心里本就有事,昨夜夜半被暴雪惊雷吵醒,如此一来左右是睡不着了,干脆起身看起了工部的账目。 这些是他在工部安插的大臣们理的账目,工部以前的账大部分被动了手脚,他们只能顺着蛛丝马迹慢慢查找更多的证据。 在查看一本账目时,宋灵毓久久未动。 那是关于皇陵营造的。 自古皇家陵墓选择风水优渥之地,遣能工巧匠大兴土木,其奢华程度不亚于宫廷建筑。不过再奢华,也是给死人住的,只要表面上看起来恢弘,内里什么样,不会有人在意。 也没人能在意,谁还会开了先皇的墓,去看看里面工程达不达标吗? 于是,修建皇陵就成了工程贪污的大项目。 这一册账本,全是娄敬之在修建上琼皇帝陵墓时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从中牟利的证据,因为料定了无人敢拆皇陵查实证,所以娄敬之并未花大力气粉饰,大有你就是知道又能奈我何的嚣张。 炭火燃了一夜,此时只剩零星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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