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灵毓拢了拢貂衣,看着那本账目,良久,轻轻将它放到一边。 如果能像查国史馆一样,将皇陵内部的砖料拆下来,必将证据确凿。 皇陵地位远非国史馆可比,在营造皇家陵墓上弄虚作假,就是藐视天威,是大不敬,只要沾边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任何人,包括太后也无法救娄敬之。 但,那可是皇陵,代表着对王朝庇护和福荫,就算是动寻常人家的祖坟,都是十分不敬到极点的行为,何况是皇家? 宋灵毓知道皇帝肃清工部的决心,但他不敢,也不能提此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捏了捏眉头,起身向房门走去。 昨夜冬日落雷,疾风寒冷,不知张老先生身体如何了。 刚走到门边,廊上就响起靴子急步踩上雪水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敲响。 宋灵毓打开门,只见管家急匆匆道:“公子,户部陆大人和工部崔大人有急——”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便有人高声道:“宋辅,卑职有事通知您,十万火急!” 宋灵毓抬首一看,陆从之和崔景言穿着官服,竟是不等通报,踩着雪水风风火火地穿过月门向书房疾步而来。 陆从之为人严谨,从不行逾矩之事,而崔景言擅长作图,计算造价,是宋灵毓亲自提拔进工部的人,更是谨慎认真之人,现在这二人不等通报不说,一人将官服的领子系歪了,一人还穿反了官靴。 宋灵毓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飞奔而来,心里却是惊疑连连。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从之气喘吁吁地在宋灵毓面前刹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宋辅,赶紧换官服随我们进宫,出大事了!” 今日本是休沐日,是故宋灵毓此时穿的是常服。他让下人去准备官服,因不知祸福,心被吊得难受,转身问气息还算平稳的崔景言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崔景言脸上都是汗,他用袖子擦了擦滴进眼睛里的汗水,脸上露出振奋神情,颤声道:“娄敬之,娄敬之被抓了!” “什么?!”宋灵毓怔了一瞬,马上又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是何原因?” “刚刚,不到一个时辰,天没亮就被刑部带走了!”陆从之道。 刑部是梁素的地盘,他对皇帝肃清工部的事一直未插手,此时为何会出动刑部拿人? 像是看透了宋灵毓的疑惑,崔景言解释道:“刑部不得不出人,因为这事实在太大了!” 他看着宋灵毓,目光炯炯道:“皇陵在昨夜塌了!” * 昭仁殿,内侍通报内阁次辅宋灵毓求见。 芊芊昨夜干了票大的,此时满脸通红浑身发热,兴奋得在殿内踱来踱去,连窗户缝漏风都不觉着冷了。她听见宋灵毓来了,登时更兴奋了,马上叫人让他赶紧进来。 宋灵毓疾步入殿,行了叩礼,芊芊屏蔽左右,喜形于色地一拍龙案,先哈哈大笑了三声才道:“宋卿,娄敬之完了!” 宋灵毓:“.......” 他不知该做何表情,更不知该如何回话。 来的路上,他听陆从之讲了事情的始末。 昨夜天象异常,狂风暴雪不说,还冬夜降雷。据守皇陵的内侍说言,后半夜的时候电闪雷鸣,几道巨雷狠狠劈下,紧接着就发出建筑物坍塌的巨响。 但是天气太过恶劣,守陵的太监无法出去查看,等到一个时辰后风雪小了一点,几人才披着蓑衣拎着风灯出去查看。 进了陵园后,太监们大吃一惊,当时就吓得跪地上了。 只见大琼皇帝的陵墓被完全劈开了,砖瓦四分五裂,崩得到处都是,地宫坍塌,连棺椁都露了出来。 这等大凶之兆,沾边就得死,别管和你有没有关系。 守陵的几个太监当场吓晕了好几个。 一个太监大着胆子去炸裂的陵墓里查看,竟发现地宫的砖好多都是劣等砖石,那棍子轻轻一捅就碎。 他立即找到了生还的希望,因为,根本就是人祸! 昨夜落了那么多次雷,怎么就偏偏上琼皇帝的墓被劈裂了呢,如果说完全是雷电的缘故,那墓前镇守的石兽为何丝毫未损,只有地宫坍塌了呢。 是工匠偷工减料! 太监立即顶着风雪连夜上报,果不其然,天子震怒,当场下令捉拿负责上琼皇帝陵墓修建的娄敬之。 偷工减料导致皇陵在雷夜中坍塌,而且塌的还是当今皇帝亲爹的陵,不管谁来保娄敬之,以何种理由来保,都保不住了。 从皇陵下手揭发娄敬之,本来只是宋灵毓脑中一个大逆不道的设想,他连提都不敢提,没想到上天却直接让此事成了真。 皇陵坍塌与天家而言是大大的不幸,但恰恰因为这个不幸,彻底断了娄敬之生路,成了朝政之福。 所以宋灵毓真的不知道该这么说。 但是,他看着皇帝得意的样子,又觉着她似乎不甚在意自己的祖坟被雷劈了。 皇帝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扳倒娄敬之的喜悦中。 这就让他很费解也很惊讶,这种事换做寻常人家都觉着晦气,怕是愁得不思茶饭的都有,为何皇帝作为天家,却那么不在意。 宋灵毓不知道的是,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呢。 只见芊芊背着手走下龙座,踱步到宋灵毓面前,眼睛里闪着狡黠和得意的光,慢条斯理地问道:“宋卿,你看朕这手笔如何啊。” 皇帝仰着脸看她,嘴角勾着,负手而立的姿势有点高傲,脸上的表情却俨然在寻求夸奖。 宋灵毓意识到了什么,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庞裂开了,瞪大眼睛震惊道:“那不是天灾....” “自然不是”芊芊得意道:“是朕找人炸的。” “陛下您为何...” “为何炸陵墓?不炸陵墓怎么搞垮娄敬之?” 宋灵毓当然知道芊芊为何炸陵墓,但他实在是太震惊了,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所以才问出口。 “你想啊,建筑物哪那么容易被雷劈,而且还专劈皇陵,劈的还是娄敬之负责建的那个。”芊芊洋洋得意地把作夜的经过说给宋灵毓听,包括她是如何在半夜突发奇想,如何借着风雪夜色命胡嫣和郝老三几人去炮火司偷火药,然后跑到京郊皇陵趁着雷声把她那便宜老爹的坟给炸了。 宋灵毓:“.......” “吾皇....圣明。” 宋灵毓嘴角直抽,但也不得不承认,昨夜天时地利人和,却时找不到更适合实施此计的时机,而皇帝当机立断,计划看似冒失,却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条件。 但得是什么狠人,能为了拿贪官连自家祖坟都炸啊?!! 宋灵毓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立即恢复状态,开始思考后续工作。 昨夜暴雪不是暴雨,炸药的痕迹说不定还在,得派人清理证据。 虽然娄敬之已难逃一死,但他死后工部尚书的位置会不会被太后党的人夺去还不好说,他要和几位大臣商量一下对策。 这可是陛下炸了自己老爹的坟才换来的机会,他绝对不能辜负! 于是,匆匆商讨几句之后,宋灵毓叩别芊芊,飞速去了工部衙门。 第18章 收复工部 芊芊这一炸后,事情就变得很顺利了。 太后垂死挣扎地为娄敬之找理由,被芊芊直接拉到了皇陵。 芊芊挖了一捧碎成齑粉的劣等砖,指着上琼皇帝裸露的棺椁问道太后:“那狗贼不死,您就不怕父皇魂魄不得安息?” 太后身子一顿,脸变得死白,咽下了想要说的话。 自立国至现在,从来没发生过如此不吉之事。肃穆的陵园被炸得面目全非,陪葬的金银珠宝迸得四散,和瓦砾混在一起,地宫完全被掀开了,上琼皇帝的棺椁暴露于天幕之下,仔细看,棺椁盖子都炸斜了... 芊芊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古人可大多相信鬼神之说。芊芊看着太后惨白的脸,幽幽叹了口气,道:“父皇要是知道母后竟然想宽恕害他不得安息的元凶....,您说,他会不会来找您算账?” 这话说完,太后身子一抖,脸色直接由白转青了。 芊芊继续加码,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泣道:“父皇啊!儿臣不肖,本想将娄敬之杀了以慰您在天之灵,可母后她不让,母后她总有千千万万个理由阻挠儿臣,儿臣年幼,母后辅国,实在是无法违抗她的懿旨,冤有头债有主,您泉下有知,可千万别找错了人.....” “谁,谁说要包庇娄敬之那个奸贼了!”太后像被踩到了尾巴,退后一步颤声道:“来人啊,这就传哀家懿旨,娄敬之监管不利,致皇陵坍塌,罪无可赦,即日处死,株连九族!” * 皇陵坍塌一案牵连甚广,宋灵毓带人连夜调查取证,共缉拿涉案户部、工部官员数十名。 同时,十年前的行宫坍塌一案也被重新审理。 树倒猕猴散,昔日证人见娄敬之大势已去,争先恐后吐露实情,并提供大量实证以求生路。 至此,十几载的蒙冤终于昭雪。 张遇春得知娄敬之被抓的消息后老泪纵横。 其实,说是这个结果已经可以了,但哪有那么容易接受。他的人生在十年前获罪的那一个已经结束,苟延残喘存活至今,就是盼着亲眼看到昭雪的那一天。 原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亲眼看娄敬之伏诛了,谁知道竟能在临死前来这么大的惊喜。 张遇春已油尽灯枯,太医断定他活不过五日,但他硬是撑到了半个月后刑部结案。 结案的那天,只剩一口气的张遇春奇迹般地从病榻上坐了起来。 他被人搀扶着出了屋子,颤颤巍巍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然后坐在游廊的小亭内,笑着看完了最后一个夕阳。 芊芊下令厚葬了张遇春,追封其一等国匠,丧葬事宜皆按亲王标准,由亲兵护送棺椁回老家下葬。 张遇春一生精于工,匠于心,品与行,原是家乡人的骄傲,十多年前革职回乡,冤案彻底坏了他的声名。一代名匠在家乡犹如过街老鼠,家族将其除名,同辈耻之为伍,连小辈都可以肆意侮辱叫骂他。 如今,他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享受他该有的殊荣。 棺椁离京的那一天,芊芊和宋灵毓亲自出午门相送。 但是他们没有过多时间沉溺缅怀,前朝正忙得焦头烂额——户部和工部出了大量空缺,一直坐山观虎斗的梁素终于下场想要来个渔翁得利,开始争夺两部空出的职位,她和宋灵毓正在同梁素斗智斗勇争夺地盘。 这时宋灵毓展现了他高超的政治手腕。 梁素和宋灵毓在举荐工、户两部空缺上争执不下,宋灵毓据理力争,梁素说不过他便开始耍混,在朝堂上公然咆哮,大有一言堂之势。 宋灵毓见状也不多说了,直接提议考试。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86 首页 上一页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