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素脸上带了些许笑意,语气却十分严肃:“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若这次贤孙女还不配合,老夫可真就无能为力了。” 董钰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这次我一定亲自去教训她,绝对让她听话配合!” * 刑部天牢。 董钰被狱卒引着,穿过一排排阴暗湿冷的囚室,最后在一还算宽敞干净的囚室前停下。 囚室地上是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靠墙处有一极窄的小床,上面的棉被都破了絮,董镜湖就在那棉被缩成一团,半阖着眼睛,静静地蜷着。 他的孙女,从小锦衣玉食,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着,如今,怎么落到这般境地了啊! 董钰一见到董镜湖眼眶就湿了,心痛难耐,扶着牢门栅栏哽咽道:“镜湖啊,爷爷的镜湖啊!” 董镜湖抬头,看见董钰,吃了一惊,马上也红了眼睛。 她掀开被子,连鞋都忘了穿,赤着脚就跑向董钰。 “爷爷,孙女不孝,让您担心了!”她隔着栅栏握着董钰的手,泣声道。 爷孙俩相顾而泣,久久不能言语。 旁边那狱卒见状,咳了一声。 董钰擦干眼泪,镇定情绪,换上严厉的表情,开口道:“镜湖!你要知道自己不孝,这次,就一定要听爷爷的!” 董镜湖点头:“爷爷,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我都答应您,毕竟....孙女也没什么也能为您做的了。” “别说那晦气话!”董钰厉声道:“镜湖,爷爷真后悔送你念了那许多书,才让你倔成这样!” 董镜湖意识到什么,往后退了退,道:“爷爷,若还是让孙女昧着良心,干那让别人顶罪的事,那孙女还是不从。” “你啊!”董钰恨铁不成钢,叹气道:“放心吧,这回不让你昧良心。” 一听这话,董镜湖稍稍放了心,马上又疑惑地问道:“那是如何?” 董钰道:“你的罪是没法改了,但梁辅臣已经答应爷爷,到时候就在死刑犯里面物色一个跟你容貌相似的,替你上刑场。” 董镜湖一惊,觉着此举过于胆大包天,况且,凌迟之罪和死刑又不同,平白让一刀就能了事的人受那许多罪过,那有怎么能行?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董钰道:“你放心吧,倒时候让行刑的人下手狠点,几刀就毙了命,就说了失手了,谁又能追究!镜湖啊,我管你叫祖宗了,你可别再固执了!难道你当真让爷爷这把老骨头把发人送黑发人?!” 董钰这些天来劳心劳神,惊惧交加,人像老了十几岁,肉眼可见地灰败起来,董镜湖看着爷爷的样子,听着爷爷的哀求,就算明知不妥,也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只好咬着唇,点点头。 * 刑部衙门口外,一顶轿子停在隐蔽处。 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拂开轿帘。 芊芊注视着董钰离去的背影,对站在一侧的宋灵毓道:“你说梁素这回又给董钰支了什么招?” “如今的状况,怕是只能李代桃僵了。” 宋灵毓穿着苍青色长袍,如玉般的面孔在冰天雪地中更显白皙,说话时有白色的雾气溢出,鼻尖和脸颊冻得有些发红。 来的时候让他坐暖轿,他说此举失礼,非得站外面,结果冻成这个雕样。 芊芊摇摇头,道:“朕要上场了,快进去吧。” 宋灵毓一礼,这才跟着暖轿进了衙门。 .... 芊芊见到董镜湖时,她正坐在床上,靠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似乎没料到还能有人来见她,而刚答应了爷爷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忽然又见到皇帝,她又很是心虚,愣了好一会才下地行礼。 女子很瘦,细白的手从宽大的囚衣袖子中伸出来,交叠在额头叩拜,手上是白日里戴枷锁留下的红痕。 皇帝许久没有出声,董镜湖心中忐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许久,布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面前一暗,竟是皇帝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陛下....” 她的头埋得更低了。 “董镜湖,你抬头看朕。”芊芊道。 “.....罪妇不敢” “朕恕你无罪。” 董镜湖缓缓抬起头。 她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在太极殿上时,因距离太远,又因不敢直视天威,她其实并未看清皇帝张什么样。 少女穿着朱红色常服,头发绾做单螺髻,首饰简单,只有一个衔珠龙发簪昭示了她的身份。 雪白的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眼睛像小鹿一般圆而大,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清澈,蹲在地上小小一只,和这世上万千少女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瞬间,董镜湖有些恍惚,猛然想到,这位皇帝也不过才十四五岁。 “董镜湖,”少女皇帝平静地开口道:“朕问你,你甘心吗?” 董镜湖:“......” 从入狱到现在,有人嘘寒问暖,有人横加指责,爷爷找了人替她顶罪,甚至找了死囚徒冒充她。 但是,从没有人问过她甘不甘心。 不是甘不甘心为救被人而获罪,而是甘不甘心就这样承认自己有错,自己该死。 “董镜湖,朕知道董阁老去求了梁素,朕也知道,梁素权势滔天,他许诺的办法也许可以做到。” “但是,”芊芊直视着董镜湖:“你愿意从此背负着罪名,永生活在阴暗之中吗?” 董镜湖浑身一颤。 皇帝,竟是什么都知道! 少女的眼神透彻的吓人,董镜湖只感觉隔着胸膛,自己的心被她看得一干二净。 她有一瞬间的精工,但在这个认知之后,那久久被她压在心底的不甘,忽然爆发了出来。 皇帝在太极殿上说过的话再耳边回响起来。 “为何男子防卫致歹徒身殒,就判无罪,而女子就要处以极刑?” 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女子注定低贱,连刑法上都不配和男子平等? 当时在太极殿,董镜湖确实有一瞬间分外认同这句话,但与芊芊不同,她生长与这个朝代,知道皇帝的质疑在这个朝代根本不允许存在,更不用说让女子在律法上和男子平权了。 但如果听从梁素的话,找人替死,那她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有罪,以后永生不能再以董镜湖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于世上。 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 “董镜湖,朕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她抬头,隔着铁栏,看见少女皇帝向她伸出了手。 “陛下.....” “敢不敢,和朕,一起颠覆了这不合理的纲常!” 冬日的雪光从小小的一方铁窗中落下,给面前伸出的手镀上一层奇异的光。 那双手,和自己的一样,纤细而白弱,那样脆弱,但看上去,却又那样充满力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充满胸膛。 董镜湖深深吸气,然后伸出自己的手,放入皇帝手中。 第28章 大理寺辩法 “老爷,宋灵毓宋大人.....” 下人像是有什么急事,远远就喊道。 董钰一听宋灵毓三个字,还不待下人说完便道:“不见!” 下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一封信递给董钰,上气不接下气道:“宋大人把信交给小的就走了,他就说把这封信给您看,说是小姐的亲笔信。” 董钰一怔,马上拆开信。 董钰越看脸越白,全部看完后人晃了一下,闭着眼睛似要晕倒。 下人赶紧去扶董钰。 “镜湖啊!”良久,董钰睁开眼睛,长叹一口气,道:“去将六科的长官尽数叫过来吧。” * 大年初六,皇帝下旨,于大理寺公开审理董镜湖杀夫一案,并同时公开举行会议,辩论是否应修改律法。 当日,公堂门外为陪审百姓设了炭棚和座椅,闻声而来的百姓几乎将衙门外大街围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都是脑袋。 三法司长官、六部长官、内阁三位辅臣尽数到场。 董钰抱病两年,这次是头一回出席朝廷会议。他本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回归理应受众臣礼拜,但这大理寺衙门院子里站得大多是梁素和太后的人,且又是因为他孙女的案子才牵扯出这许多事来,大部分人又以为他远离朝堂毫无实力,是故仅仅偶有几人点头示意,大部分的人只是权当看不见,有几人甚至还冷哼一声。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董钰并没有什么感慨,而是拄着拐杖默默走到院子一侧,就着家仆准备的墩椅坐下,阖目养神。 院子另一侧,魏国公魏远鸣正向他投来森冷的目光。 不远处的直房内传来浓重的药味,不时传来女子的咳嗽声,竟是闻噩耗久病不起的太后也强撑着过来了。 这些权利中心的风云人物,哪是平常可见的,还一次能见这么多,围观百姓兴奋异常,一个个恨不得将脖子伸成长蛇,一时间坐着站起来看,站着的蹦着看,连蹦着都看不到的就爬上墙看。 大家一边看还一边备了瓜子茶水,一男子边磕边道:“这还有什么可审的,拖拖拉拉这么长时间。” 另一男子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咱们那位女皇帝说要改律法,说要是女子为保护自己误杀丈夫,不算有罪!” 那男子瓜子都不嗑了,惊讶道:“啊?那哪行?!那今后还不反了?” “就是说呢,这不明摆着说让女子可以反抗丈夫吗,夫不夫妻不妻的,像什么话?!诶呦!” 说这话的男子话音刚落就被旁边一个健硕的妇人打了一个爆栗,那妇人插着腰道:“怎么不行了?!难道活该被你们这帮男的打死还不准反抗不成?!” 男子气焰小了些,道:“我说的是别人,又没说你,再说了,谁敢打你啊...” 这些市井百姓的议论之词嘈杂又聒噪,礼部尚书黄晏皱着眉头对户部尚书方万倾道:“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竟把辩律挪到大理寺来了,还搞了个什么百姓观会的花样,市井匹夫都知道什么啊,嗡嗡嗡的,简直聒噪!” 方万倾讽刺道:“咱们这位陛下一向会闹,黄卿还没品出来吗?” “这大过年的把人都叫出来,”黄晏摇摇头:“其实有什么可辩的呢?这满朝文武,谁会同意这荒唐的提议?” 他向周围人挨个问了一遍,得到了同样的吐槽。 余光扫见站在远处的新任工部尚书何秋瞿,黄晏发现此人一直没出声,便探过身去问:“何大人,你说是不是啊。” 何秋瞿将近五十,早年有在地方统领修建的经历,是故皮肤粗糙,身形佝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些,乍一看去,不像是一部尚书,倒像是一老农。 他看了黄晏一眼,不咸不淡地笑了笑,并未说话。 这是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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