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也凑过来:“真是好久不见,一路过来辛苦了罢,来,屋子给你收拾好了,酒菜也给备了。咱们姐妹们好好说说话。” 好酒好菜,恍若少年时,只是都已面容沧桑。 小鸾仰头吃了一盏酒,往桌上一顿:“我知道你们惊讶,有时我自己都惊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还苟活着。” 她语气微微有些讽刺:“其实最开始,我想过投水的,落个干净。你们知道的,我是因夫家牵连落罪,我娘家倒还好,没出事能守着个颜面。但是他们也担心我这个出嫁女遭遇许多腌臜事,又救不了,没得给娘家姐妹侄女抹黑。于是在我被押着北上,途径河流之时,在船上做了点手脚。船板上有好几块木板都是松松的,只要一踩上去,就可以轻松落水,干干净净。” “这是娘家人送我的体面,我该踩下去的,”她抹了抹眼睛,“可是我没有,我低下头,像狗一样趴着,扒着船舷牢固的地方,缓缓过去了。” “不然,如今来同你们吃酒的,就是一缕芳魂了。”
第117章 抱负 一番话说下来,三人都沉…… 一番话说下来, 三人都沉寂了。 那些多舛的往事都摆在那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们熬到了如今。 云起提起酒壶, 默默给小鸾满上:“都过去了,如今还能相见, 是喜事,来, 再饮一杯。” 姐妹几个共同碰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得醉醺醺的, 云起按着桌子道:“你这时来的正好,不知往日学问可有落下。” “说这些, ”小鸾道,“纵使记得, 又有什么用,哦, 我替人写家书能赚一餐肉吃。” 当初未遭大难,闺中女儿诗会时,她们就曾感慨过, “我欲修国史,绮阁不封女学士”①。纵使抱负不输男儿,却无展效之地。 云起道:“有用的, 如何会没用呢, 只是从前时不我待罢了。” 她凑过去大笑起来:“现在,在公主手下,咱们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小鸾,你会喜欢这里的。” 小鸾冷笑:“我倒也有听说一些,可是公主让你们做些买卖之事?不过是那些富家大族敛财的手段, 算得上什么用武之地。” “你这张嘴,是真不肯让人。”秋华道,“快别说了,你瞧瞧云起,脸都黑了。” “怎么,要打我啊,来来来,现在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个小鸾了。” “我打你作甚,”云起挺直了背,“敛财不过是其中一个微小的部分,公主的眼界,哪里能这样简单了。” 她振振有词:“你是沿着清水河沿岸来的吧?可见着那些农田?是公主一手扶持着开垦的,头三年没收一粒公粮。那些来耕种的农人,原本有许多是在口子内没得活路的,到了这里有田种,有粮吃,有衣穿,就是生了病,还有人帮着瞧。秋华她带了好几个小徒弟,隔两个月就到胭脂地里去义诊。还有往北边那些牧人,之前有一家我亲眼所见,冬天的时候就裹着一个羊毛毡就当衣服穿。京羊道建起来之后,羊卖得的上价了,也有个正经衣服穿。更不要说城里的这些商谷了,就是公主府前那条街那些小商小贩们能够安安稳稳的在这里做生意。也少不了咱们的功劳。” “咱们从前年少时那些抱负什么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归根结底不就是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吗?你如今也要学的那些臭男人的心思,满脑子功名利禄,非要做多大的官,封多高的爵位,才叫做是有施展才华之地吗?你赶明儿自个儿去百姓里看一看,听一听,就知道了。” “那感情好,我自己有眼睛会去看一看。” 秋华见两人竟然争执起来,立刻劝道:“好啦好啦,吃了两杯酒,火气都上来了,是不是?怎么说话声音还越来越大了呢?小鸾,云起是想说,七月末正好赶上公主府开科,通过考试录取一些办事之人,各自做事。你可以试一试。” 吃了许多酒,小鸾被扶着到府右街连屋休息。 连日赶路的疲惫,终于见着旧友,又有舒服的床铺,小鸾睡得很沉,梦里还有那些已经故去的女孩子,看着她和云起秋华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云起留了个小丫鬟照顾她,见她醒来,跑前跑后的,打来清水,捧上来早点叫她享用。 “云起姑姑到公主府当值去了,她让您自便。有什么吩咐也可以尽管和我说。” 小鸾捧着粥吃了一口,笑道:“看来她还是挺忙的。” “那当然,云起姑姑可是公主府外边事情的第一得意人呢。我们私底下都开玩笑叫她‘总理大臣’。” “这么个小地方,还有总理大臣?”小鸾道。 小丫鬟不乐意了:“哪里小了。从归化城起,往北一整个漠北,甚至到跟罗刹接壤的买卖城,哪里没有我们公主府属人的身影。可大一片地方了。” 她明显是有些不高兴,站起身来:“您请自便吧,我到屋里温书去了。” “你还要温书。” “嗯,马上要复考了。” “你也能考?” “怎么不能,公主说了不拘男女,就连外边的商人妇都能来府考呢。” 小丫鬟解释了几句,扭头走了。 不愧是跟着云起的小丫鬟,这臭脾气也学了个几分像。小鸾把粥碗放下,跟着小丫鬟去瞧。“你们考什么呢,我看看。” 她随意拿起一张纸:“怎么这纸上似乎还有算术题呢,鸡兔同笼?韩信点兵?” “这是公主府试特有的。”小丫鬟瞪了她一眼,“姐姐,这是算术题啦,因为要是成了正儿八经的职员有可能会被分配到大盛魁去处理商贾知识,所以这些算数的本领必须得会。” 小鸾又将其他写有字迹的纸张快速翻了一遍。怎么说呢,这个公主府府试的考试还真是很奇特。不怎么考四书五经,策问题在最后倒是留了一道,要求写一千字左右。可前面那就是五花八门了,像刚才看到的算术题,还有一些关于牧羊种田,甚至勘察土地的问题,五花八门。 云起那样死板的人,是绝对想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试题来的。那么就只可能是那位四公主自己的奇思妙想了。 “这些你都会?” “怎么可能都会啊,还是有侧重点的。像我就是算学和策问都做的不错。那些养羊种地之类的题目是他们打算去考相应的岗位需要了解的。” 小丫鬟见她问个不停,索性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了一番。公主府的府试分为两个部分。第一是笔试,笔试完之后按照分数从高往低列出一个名录进入面试,面试就是根据各自的岗位需求来的。有专管 农牧事宜的岗位,也有专管商贾之事的岗位,还有专管教化的岗位……总之有好几种去向。 “那你想去什么岗,农牧?”小鸾问。 小丫鬟知道云起看重这位旧友,索性实话实说:“都不是。我想要考进秘书处,这是公主说的会新设的一个部分。云起姑姑是秘书长。” 小鸾笑着看她:“听起来有点内阁大学士的意思,看来你眼界很高嘛。” “哼,是啊,所以我要复习了。”小丫鬟过去拉开门,一副送客的架势。 小鸾笑了笑,不闹她了,自己出门散散心。 公主府府右街这一条长长的连屋,都是转给公主府属人的居处,一走出大门,热闹的市声就扑面而来,卖布的、卖粮的、卖牲口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往前边转角过去,有一个铺子是肉铺,一个妇人正拉着孩子要肉铺老板割半斤肉。 肉铺老板唰唰两下切好用纸包了,妇人掂量了下,狐疑道:“您确定这够斤两。我等会儿可要去街口的公平秤称一下的。” “嘿,你这话说得,我再多给你些,成了吧。”肉铺老板发着牢骚,又割了一点肉添进去。 小鸾听着新鲜,向那妇人问:“街口的公平秤是什么?” 妇人来不及说话,小孩先很热情地开口:“就是公主命人摆在买卖街口的一柄公平秤啦,买了任何东西,去称一称,要是不够斤两,得罚给两倍的。” 小鸾到街口,果真看见了一顶帐篷里供着公平秤,帐篷的布帘上赫然绣着“四公主敕造公平秤”的字样。边上还有两位戴着红袖章的人在观场。 大概也是公主府里派出来的人吧?小鸾心想,毕竟她在别处可从没见到哪里官府里的胥吏愿意花费功夫管这事的,估摸着归化都统府也是如此。 街上转了转,到将军祠上了柱香,她又叫了一辆驴车,往远一点的胭脂地去。 盛夏时节,田间一片绿意盎然。近处田边有一个老农在劳作,她便上前搭话。 “老哥哥可好?我想借口水吃。” 老农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小鸾:“我倒没见过你,是新来的?” “是,昨天刚到。” “来了好,这边挺不错的,开垦荒地头三年不用交租子,如今交够公粮后剩下的都归自己。比口子内许多地方强。” 老农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田埂旁的大茶壶,倒了一碗茶与她吃。 小鸾在田埂上坐下,有意无意套话。说起家人,老农倒是很高兴。“去年,公主在乡间公房设了义学,冬日猫冬时有先生来教课,我孙儿狗儿现在识字了,能背《三字经》!你来这好,能吃饱饭。我还写信给口子内侄儿也要他们想办法过来,听说公主驿道正修着要人手,管饭还给钱,这不很好么……” 絮叨了一会儿,老农继续干活,小鸾则坐在田埂上发怔。夏日的风从远处的草原吹来,掠动庄稼秆子如浪。她嗅见麦秆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十五六岁的年纪,和好友们吟诗作对,畅谈天下大事。都推崇张载之语,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只恨为女儿身不得立一番大事业。 没想到穷途末路,柳暗花明,倒真教她们寻了个可封女学士的地方。 虽然可能云起会洋洋得意,但是还是跟她说一说,想参加府试吧。 唉,也不知道荒废了这些年,能不能考得过。 那位四公主……小鸾想起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希望是位明主。 不过,自己也没得选。 就如同公主的府试,能够走科举路的人不大会全心全意参加,毕竟严格论起来这是一场私家的、甚至没有正经官职的考试。来参与的,想来有许多像自己一样,或者说近乎于贱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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