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很好。” 几人移步离开。 远处的农田上,新来的雁行人小刘挥动锄头间,正好抬眸,瞧见了远处的贵人们。 “爹,那是不是四公主啊?” 他爹老刘正弓着腰,“啊”一声:“你说啥?” “爹,你看。”小刘大声道。 老刘抬头,与小刘一起看,正好瞧见一位穿着绿斗篷的女子背对着,越走越远。 “就是那个打井赐水的四公主?”旁边的农人凑热闹,“瞧着就是善良菩萨,可惜,还要到漠北去。” 议论两句,赶在监工过来骂人前,农人们各自散去,继续干活。 午膳的主菜是烤羊背,现杀的绵羊,取带骨的羊背肉,粗犷得抹了香料,放在用碳火上烤。外皮金黄酥脆,瞧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费扬古拿出一坛酒,笑着说:“这个军中自己酿的马奶酒,味道可好了,四阿哥和四公主要不要尝一尝?” 四阿哥自然是吃酒的,只看四公主。 暮雪从前未饮过马奶酒,好奇,想试个新鲜味道,见倒出来是如马奶一般的白色,以为没什么酒劲。痛痛快快喝了一大碗。 而后便有些晕晕乎乎,后知后觉,军中自己酿的酒,大概度数不会低。 单初次醉了的人,总不会觉得自己醉了,只当是身上有些烫,脑子格外活跃。暮雪是喝酒不上脸的人,面色倒是瞧着如常,是以旁边两个陪吃的也没意识到。 又陪着烤羊肉吃了一碗酒下肚,暮雪两手捏着桌角,有些亢奋道:“其实在这里开垦田地是一件好事,就跟——昔年曹操屯田一样,种地的人多了,其实就是咱们的人也多了。” 费扬古哈哈大笑:“公主好见识。” 暮雪笑了一下:“见识什么的,也不过是闭门造车。哪里比的上费公,领兵驻守前线,为国之栋梁。” “公主以身抚蒙,亦是为社稷江山。” “不一样,不一样。”暮雪猛地摇头,鬓上的珍珠流苏因此甩动,叮铃一声,“我宁愿战死沙场报国恩,可惜我没得选。” 四阿哥将酒杯放下:“四妹,你醉了。” “我清醒着呢,”暮雪冷冷道。 费扬古打圆场:“哈哈,这军中酿的酒,确实有度数。” 暮雪缓缓眨了眨眼:“我还想同您多学些军事方面的事,可惜您就回去,我也要北上。” 她抬手又饮了一口酒:“原本觉得,此间还认得个您,万一有什么变动,能近些求援。然而……现在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情形。军中的人,我旁的都不认识。” “够了。”四阿哥扼住她握酒杯的手腕。越说越不像话,一个公主要知晓军事做什么? 四阿哥扭头对费扬古道:“四公主醉了,我送他回去歇息。” 说着,不由分说将她押上轿子。 轿子颠簸,暮雪胃中翻腾难受,“哇”一身吐出来。 四阿哥躲得极快,仍是没躲得多,右边衣袖沾上了些。 他气得脑门青筋直跳。 这么会有这样的女子,还是他的妹妹! 但因怕暮雪醉后妄言,四阿哥一直坚持着把人送回卧房。 侍女们紧急替暮雪擦洗、换衣裳,喂了醒酒汤,暮雪小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略清醒了些,还是难受。 但是记着方才似乎不小心吐到四阿哥身上,心里一紧,用嘶哑声音问:“四阿哥呢?” “你还记着我是谁。” 门外,已经换了衣裳的四阿哥沉着脸走进来。 “都下去。”他吩咐道。 荣儿看了暮雪一眼,暮雪朝她点点头,她才领着人出去。 屋里瞬间一片死寂。 四阿哥是要训人吗?暮雪皱了皱眉头,不开口说话。 他寻了把椅子坐下,两手搭在扶手上,望着暮雪,道:“你是公主,从前必定读过女四书,‘体柔顺,率贞洁,服三从之训,谨内外之别,勉之敬之,终始惟一,由是可以修家政,可以和上下 ,可以睦姻戚,而动无不协矣’,你该操心的是妇言妇德、夫婿舅姑,而非军国大事。” 要她远嫁抚蒙时,就是要考虑国家安宁,牺牲是应该的。然而多问一句话,就是妄议军国大事。 暮雪气轰隆一下往上堵,死死攥着被角,整个人都颤抖着。 她真想不管不顾给他骂一顿痛快的!可是不能,这个人是四阿哥,未来的皇帝。一时痛快了,以后给自己留不痛快。 暮雪拿右手大拇指往左手虎口压,一道很深的指甲印。压抑着怒气,想着怎样说才能有利于自己。 四阿哥大约是天生不喜欢弄权强势的妇人,不单单是他,朝廷内外这样的男人海了去!但他毕竟是她的哥哥,他关心清廷的利益。该围着这两点去讲。 电光火石间,暮雪拿定了主意,以颤抖的声音道:“四哥这样讨厌我么?别急,再忍个十来天,把我送到喀尔喀,您就可京去,他日再见,多半是我的棺木。不——棺木也见不着,我被指到这漠北来,自然也是埋在这儿的,到时候只好让他们立个碑,朝着北京城的方向,也就算完了。” 说到伤心处,一颗硕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扑簌簌滚落。 四阿哥瞧了个真真切切,换了一个座姿,身子略微向前,道:“我何曾说过我讨厌你了?” 声音虽还带怒气,但已然比方才进门质问时好上太多。 暮雪敏锐捕捉他态度的变化,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她于是拧了自己一把,痛楚之中,泪如雨落。 “我不知什么是军国大事,也没想过。不过是一个女儿嫁远嫁,离娘家千里之外。想着就近处还有一处家丁,万一我在婆家受了什么欺负,我还可使人叫人来帮忙。如何又牵扯到妄议军政上去了?” “是了,是我多嘴。我就该整日吃斋念佛,盼着漠北一心与我们和睦。那么纯恪姑姑也曾这样,可是后来的事谁能料到?谁管她呀?四哥,你扪心自问,难道你是相信漠北能世世代代绝对臣服的吗?永无二心的吗?我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是,我就信,从此什么事也不管不问,只是做好敦多布多尔济的妻子,相夫教子,孝顺舅姑。” 四阿哥愣在原地,他知道,相信漠北忠心耿耿、永不反叛确实太过于痴心妄想。至于恪纯长公主,也的确是汗阿玛也曾有愧意和感叹,可怜她为反叛所累。 他想解释两句,但四妹显然是气急了,哭得上下不接下气:“我原是不配问这些的,先前还想着,若是我懂些事,在漠北能也帮上阿玛、哥哥的忙……是我唐突了,向四哥请罪。” 而后用被子将头蒙住,不肯见他,止不住的哭泣。 四阿哥无奈,起身凑过来:“我又何尝是这个意思?你快别哭了,仔细气坏了身子。” 蒙在被里的暮雪声音嗡嗡的:“四哥请回吧,免得站在我这个没有妇德妇言之女的屋里,仔细污了你的靴子。” 见识到小女孩脾气,四阿哥又好气又好笑:“这就是气话了。你是我妹妹,我如何不心疼你?只是……唉,算了,是我说得太急了。” “我要睡了。哥哥请回吧。” “行,你好好休息,别往心里去。” 四阿哥叮嘱一句,转身离开。 到门外,瞧见四公主的贴身侍女守在一旁,他问:“你们主子可有什么爱吃的?” 荣儿道:“公主伤心时,爱吃甜的。” 甜的?四阿哥想了想,回去就吩咐随行的太监找出燕窝来。“熬一碗冰糖燕窝,给四公主送去。” 等到五阿哥与四额驸回来时,听说了四阿哥与四公主似乎发生争吵的事。因为他两人是私自谈话,并不知道什么缘由。 五阿哥去问四公主,她也不肯说,只是窝在床上,用嘶哑的嗓子说:“没事。” “嗓子都哭成这样了,还没事?” 五阿哥上来硬要看一看情况,定要她把脸露出来。 被子拿下来,呵,眼睛都肿成核桃了! 五阿哥见状也气炸了。 走之前额娘还特意叮嘱过他,说四公主向来安静乖巧、敏感多思,受了委屈怕也不敢说,只是自己难过。要他看护好姐姐,注意着。结果,他不过出去一会儿,老四竟然敢给她气受! 他是知道四阿哥的牛脾气的,一上头就急,连汗阿玛都要他“戒骄戒躁”。 “我找四哥去!” 五阿哥抬起腿就去寻四阿哥。 多尔济皱着眉头,坐在塌边,望着暮雪:“你吃亏了吗?需要我做什么?” 吃亏了没有? 暮雪笑了一下,这笑容一闪而过,只是摇头:“还好,我能处理。” 多尔济叹了口气,目光拂过她哭过的脸,那样一双眼,不管为了什么缘故,不该哭成这样的。 “看你这样,我心疼。” 这语气的诚恳,暮雪是听得出的。 她垂下眼眸,盯着被子上的刺绣蝴蝶,轻轻地说:“没必要。” 屋子里静了许久,多尔济才开口说话:“今天我瞧见一匹很漂亮的白马,买了回来,明天带你去骑马。” “……好。” 这厢安静,那厢热闹。 五阿哥走路带飞一样冲到四阿哥面前,一着急,呜哩哇啦说蒙语。 “四哥你是不是那倔脾气又犯了?怎么能把四姐惹的那么伤心的?她本来就是远嫁,如今离漠北越近,她心里越急越担心。这些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原本还担心,等到了喀尔喀,那边的婆家人待她不好,我们却在京城,离这么远该怎么办呢?结果你这个送嫁的娘家人反倒先惹她生气了。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讲着讲着,想起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皇太后来。同样是远离家乡千里之外,皇太后偶尔也会以很忧郁的目光望着紫禁城上方的天空,瞧着那云,说:“这云没有草原上的好看。” 这个时候五阿哥便知道,皇太后但是想家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39 首页 上一页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