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对方未果,蒋钧行于是把这个问题暗记下来,决心在脱离梦境之后再找机会挑起话题。光剑的热度从剑锋传到剑柄,握在手心里微微发烫,他将剑横在身前一路疾跑,沿着轨迹在兽王的四足上刻下了清晰的长痕。 随后,仿佛震慑灵魂的悲鸣声由远及近,裹挟着强烈的冲击波传递到校园的每个角落。 蒋钧行在强风当中被掀翻了个跟头,随后凌空调整动作,堪堪落地退回到尹新舟他们的身边。他有些别扭的活动了一下手肘和脚踝,落地带来的冲击让他小腿和膝盖都有些发麻,这种感觉格外陌生——凡人的身躯总有这样那样的不便。 “虽说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总算是有能够伤到它的东西了。” 方伯礼评价道:“不过距离能彻底杀掉还很远。” 割开的裂痕当中流出金色发亮的液体,粘稠地滴落在地上,嘶嘶腐蚀着水泥地面,很快就将操场路面腐蚀出了一片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坑洞。 杨医生从怀里掏出几枚奇怪的药片,那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丹药所变化而成的东西,蒋钧行从他的手中接了过来,看也没看就要往嘴里塞,被尹新舟强行按住手腕:“等等,你这是在吃什么?” “一些能够激发潜能的丹药……” “那不就是兴奋剂吗!” 尹新舟更是不能答应:“你先等等,一定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拔剑。 她无端又想起了之前在耳边听过的那句话,剑鞘当中拥有能够解决这一切的东西。 但这是什么意思?她注视着陷入苦战的蒋钧行,普通人的体能极限决定了即便是奥运冠军在面对这种大块头怪兽的时候能够做到的反抗也很有限,虽说主观能动性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但她觉得还是解决不了这种。 梦境当中的规律和秩序正在逐渐崩解,看着眼前形状愈发趋于不可名状的怪物,尹新舟眯了眯眼睛,陷入思索。 虽说那些灵魂、法器之类的描述听上去格外不靠谱,但如果强行视作这些话都是可信的,那么就可以继续沿着这个方向向前推理。 她作为兽王神魂的载体,和兽王存在联系。 剑骨和神魂分别被他们的前辈分割,而剑骨和蒋钧行自身高度绑定。 之前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保持自己的本心,防止在梦境当中被兽王侵蚀。尹新舟若有所思的开口:“如果反其道而行之——” 如果短暂放开自己精神的防守,那么是否可以沿着这条通路逆流而上,将她们三者短暂连通在一起? “这是在胡闹!” 杨医生听完之后立即反驳:“你当这是儿戏?如此危险的事情,我定不可能会答应你!” 然而方伯礼却并没有像他预料当中的一样旗帜鲜明地反驳,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尹新舟的表情,扯开嘴角:“当初倒是没发现,你竟然如此敢想敢说。” “但在那之后呢,你又打算怎么做?” “剑骨和神魂出于同源,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那把剑很明显能够对怪物造成伤害。” 尹新舟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说道:“而如果我的精神能够对压制兽王神魂产生正面效果,那么应该也能影响到那把剑。” 这叫战术换家,她说,如果是我们先反应过来干掉对方那就赢了。 蒋钧行虽然没有完全听懂,但大概能理解到她是想走一条险路,于是问道:“我能怎么帮你?” “这是你的剑。” 尹新舟笑了一下:“我可不会用剑,到时候就全看你的了。” 她缓缓合上眼睛,向后方坠落。 在梦境当中的坠落是触不到底的,她的身子像是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融进了地面。 仿佛有什么模模糊糊的东西在探寻自己的记忆,尹新舟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塞进碎纸机里的纸,被某样东西一点一点碾成碎屑;同时又有些糟糕的东西的掺和进来,让人像是挣扎在琥珀当中的虫蚁一样难以呼吸。 出生的地方,成长的经历,大学的课程,看过的视频,宿舍晚上熄灯之后的低声交谈,图书馆里草稿纸上的奋笔疾书。 高考之前的挑灯夜战,以及实验课结束之后的晚上,校园天空中亮起的点点疏星。 这些人生经历被一一剪裁反复琢磨,里面找不到丝毫邪念妖异,和令人心生恐惧的恶念。 ——在你的心里,能够象征力量的是什么? 是千百年来依靠凡人双手代代传承、无数人的汗水和泪水堆砌起来的绝地天通。 尹新舟模模糊糊地做出回答,随后猛然睁眼,灵台之间一片清明。在那一瞬间,她隐约察觉到了自己与远处的联系,有某个人一直注视着自己,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视线诚挚又专注,无声地念同一个名字。 尹新舟! 像是落水的人刚刚被救起来一样,尹新舟浑身冷汗猛喘着气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就发现在场的所有人都表情很紧张地注视着自己,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变成什么怪物。蒋钧行的两只手都握着她的手腕,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松开手的时候,她的手腕上甚至留了两道还在犯痛的指痕。 “可算是正常了。” 杨医生心有余悸:“刚才你那样子像是犯了癔症一般……” 兽王发出了尖锐的啸鸣,让所有人都神情一振,身形也被愈发浓烈的雾气所笼罩,然而尹新舟却仍旧像是一场梦尚未醒来一般,从蒋钧行的手里接过了剑,再度还剑入鞘。 随后,她的一只手握住剑柄,另一只手放在剑鞘上,缓缓摆出了一个起手势。 蒋钧行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弯起嘴角,这个漫长的梦境终于有了要醒来的可能——这是霞山九式的起手式,任何一个修习过霞山派件法的人都不容错认。 原本三尺的剑锋在这双手中无限延伸,仿佛一道灼目的光锥。尹新舟单手握剑,动作迟疑了一下,手背上就又覆盖住了另一只手。 ——自己曾经被这样指点过。 身体带来的记忆,比飘渺的梦境更加清晰。 相传,霞山派的剑法功法大成之时,能够分川排浪,纵断层云。锋锐的剑意裹挟罡气,蒋钧行握住对方的那只手,一瞬间向下劈斩,将眼前的浓雾生生撕裂出一道清晰的通路。 这一击确实有效,证据就是,蒋钧行能够清晰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的灵气正在迅速回拢。 这是师妹冒险抢出来的办法,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里柔软又坚定。下一秒,他从对方的手中彻底接过这把剑,乘胜追击地用出了自己最熟悉的法诀。 整个梦境像是破碎的肥皂泡一般被切成了两片。
第153章 骤然惊醒之后, 尹新舟发现自己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床榻。 梦醒之后的记忆悉数回笼,江之月有些担忧地站在旁边,只见她的睑色越来越红, 最后一头重新扎回了被子里。 让我死吧!尹新舟想。自己做梦的素材真是生动得离谱,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个畸形克苏鲁生物学高达。 还有本命剑, 梦里她对这边的世界全无了解,只当那是个和手机一样相对私密但也不是不能临时借用的道具,醒来之后新的道德基准迅速反扑, 才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有多冒犯。 总不至于过一会儿就被杀人灭口…… “新舟?” 江之月见她神情有异,以为是还没反应过来, 伸出手指在尹新舟的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二,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尹新舟拨开那两根手指头, 语气有几分心虚:“还有那些进入我梦里的人……现在情况都还好吗?” “方才维持梦境的法阵突然震断,叶老呕了口血出来,大家都忙着去探查他的情况。” 江之月回答道:“杨前辈倒是没什么问题, 现在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还能顺道给那些维系阵法的前辈们诊脉。” 伯劳仙人似乎是受到了山门传来的急讯,一醒来就马不停蹄赶回栖衡山,而蒋钧行则是一脱离梦境就抱着自己的那把剑愣神,枯坐在树下直到现在。 “有人猜他是不是在秘境里受到了什么神魂方面的打击, 日后要去闭关修养。” 江之月一副神神秘秘的态度凑近尹新舟:“你们究竟碰上了什么?真遇见兽王了吗?” “算是遇见了吧。” 尹新舟含含糊糊地敷衍, 心里还想着剑的事:“阿月, 我问你个问题。假如, 我是说假如啊……如果有个人用了你的本命剑, 还给它改了个不伦不类的形状, 你要怎么办?” 江之月立刻眉头倒竖:“谁敢!” “……” 尹新舟顿时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我就是说假如嘛。” 她换了件外套探头探脑朝着门外走,据说这件事已经惊动了霞山派的掌门出山, 一想到这次自己还要面见本门派的“上司”,尹新舟的心里颇有些惴惴不安。 房间之外的光亮照进来,亮得甚至有些刺眼。尹新舟缓了缓神,就发现张飞鹤正站在不远处的房檐下,见她之后摆了摆手:“听说你拔出了那把剑?” 哪壶不开提哪壶!尹新舟顿时很紧张:“实在是情非得已,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旁的办法……” “你紧张什么?” 张飞鹤顿觉好笑:“那剑这么多年也没人敢动过,你倒是胆子大。” 根据他的说法,梦境当中发生的情况已经被杨前辈录入了真言符篆当中,证实所有内容可信之后留给众人分析,现在正好得空,掌门想要见她一面,顺带探查一下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尹新舟当然没有选择拒绝的权利,顺从地跟在了张飞鹤的身后。在她的想象当中,霞山掌门应该是个看上去和叶同玄年龄差不多、须发尽白的老人,而实际上,掌门看上去虽不很年轻,但也绝不显老。 尹新舟隐约从对方描红唇贴花佃的妆造风格当中猜到了时千秋师姐到底是师承于谁。 对方拉过她的手臂,探了探脉象,又摸了一下额头,不知道是打上去了什么探查的法诀。最终,掌门做出了判断:“灵力骨相都不突出,你是真没有修仙的天赋啊。” “……” 早就说了普通大学生修不成仙顶多熬夜,但被人当面点名了这样说,尹新舟的心里还是有几分失落。掌门见她的表情,一下子就猜到了尹新舟的想法,悠然开口道:“但你现在仍旧可以继续使用仙门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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