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事已至此。 洛夕瑶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也不知她混进来没有。铃杏想,薛沉舟不比司见月好杀多少。 薛沉舟是天生的反派,除非他恋爱脑。 铃杏刚开始试图动手过很多次,可是每每看到司见月难掩疲累地躺在自己旁边,还故意躺得离她远远的,对她毫不设防地沉沉睡去的模样——铃杏无力地承认,她确实下不了手,她做不到。 司见月自从那日把铃杏扛回来,就没再跟铃杏说一个字,嘴巴闭得紧紧的,好像不说话就不会心软了。他不跟铃杏交谈,只当铃杏是个空气。 铃杏什么好赖话都说尽了,也得不到他一点点的反应。铃杏甚至觉得自己就算脱光了,然后跟司见月坦诚相见,他宁愿洗冷水澡都不带碰的。 这日子过得憋屈,铃杏有些挫败。 司见月虽然不搭理她,瞧着凶巴巴的,却没真的对她发过哪怕一次脾气。司见月晚上洗了澡回到寝殿,只有睡着了的时候是收敛锋芒的,他的睡相很乖,又很安静,垂落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 这时,铃杏就会从背后抱着他,学着他曾经对自己做的那样。但因为司见月体型跟她有差,她的动作就稍显笨拙,不是很熟练地把脸贴上去。 司见月也只有这时不会排斥她。 偶尔铃杏动了心思,一只手便从背后轻轻地抚上司见月的左侧胸膛,感受着那里鲜活的跳动,却又没办法继续了。他真的很乖,他一动不动。 ……这让人怎么下得了手啊。 铃杏不知道的是,她每次有这样的动作时,司见月都会极轻地睁开些眸,心跳也随之加快。心脏跳的很用力,太用力了,撞得他胸口都发疼。 正因如此,所以铃杏才没办法继续,这让她怎么下得了手啊。司见月太擅长这样拿捏她了。 铃杏犹豫累了,也就睡了。 司见月其实要累得多,但铃杏不睡,他也不敢先入睡。他带了个刽子手回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被捅死,可就算再怎么提心吊胆,他也情愿。 于是等铃杏睡了,他才会安心睡去。 司见月痛苦并享受着这种在刀尖上反复来回的感觉,铃杏一日不捅他,他都觉得是被爱的。只要铃杏不忍心动手,他还活着,那就是被爱的。 他就这样一日又一日地撑下去。 然而问题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魔棺开启的时间临近,越来越多的妖魔被献祭其中,仙门道家已经召集了各方大能,准备将要攻入魔域了。这种表面的和谐很快被打破,两人之间再度出现裂痕。 司见月与铃杏难得的交谈,竟是吵架。 随着他体内的魔脉彻底觉醒,厌听也因逆天而为的反噬由魔蛟转为普通蛟龙,甚至退化到了失去灵智的地步,同寻常的畜牲几乎没有分别了。 他是献祭的第一个妖魔。 司见月当然不会亲口说这些,铃杏还是从曲小棠嘴里知道的。昨日,曲小棠趁司见月不在擅自闯入了寝殿,扯着讥讽的唇角,笑她愚昧无知。 曲小棠破罐子破摔,仿佛唯恐天下不乱,以为铃杏困在高墙深院是被迫的,好心来看看她。 “你到底还在等什么?”曲小棠说,“半魔可不懂什么常人的爱,他不会尊重你的自由,只会把你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折断你的双翼,苦大仇深地把你囚在身边。他随时都可能会杀了你。” “魔族大多死于被杀或自尽,生来就注定要落个不得好死的结局,在死之前,他会杀了你。黄泉碧落,奈何桥,来世路,你永远别想逃掉。” “季铃杏,你还在等什么?!” 曲小棠突然激动起来,眼睛赤红,但刚吼完这句就被狂浪般的罡风掀飞出去,砸到院墙上。赶来的司见月神色阴霾,看她的眼神像是看死人。 铃杏沉着脸,默然不语。 曲小棠趴在地上,大量呕着血,却又有几分癫狂似的笑了。她的眸光在台阶上这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之间流转,慢慢爬起身来,满意地走了。 他们已经不起任何的挑拨离间。 司见月本来是无动于衷的,也没说话,扭头就往寝殿里走去。铃杏快几步追了上去,抓着他的手臂不松,轻声道:“厌听对你忠心耿耿……” 司见月盯着她的手,冷道:“那又如何?曲小棠对我生母也是忠心耿耿,但除了能让她在顷刻间暴毙身死的言灵术,她不也没得到什么。” 铃杏有些窒息,“你——” “很意外,觉得我不该这么坏?既然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坏人,那我这么做很奇怪吗?难道我还要像你一样,去拯救苍生来证明自己的善吗?” 司见月咄咄逼人,少年清冷的五官也好似锋利了起来,眉宇间满是深深戾气,泛着红的眼尾上扬着露出几分恶劣的笑意来。他说着逼近半步,虎口抵住铃杏的下巴抬起,迫使其看得更清楚些。 看他这副凶恶丑陋的嘴脸,看啊。 恶又如何?善又如何? 铃杏倔强地挣开他,别过脸去,眼角浅浅沁出一滴泪。司见月冷笑了声,继续往寝殿里走。 这一日晚上,铃杏没再抱着他睡了。 司见月照例等她先入睡,自己辗转反侧,一夜难眠。铃杏明明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很远很远。司见月最后还是起了身,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尾。 他似乎在等黎明。 可也深知,他等不到他的黎明了。 … 翌日,铃杏醒来的时候,身旁的人一大早已经不见踪影。床榻的另外那一侧空荡荡的,微凉的体温挥散得很快,连丝毫的褶皱也没给她留下。 铃杏不知道司见月在忙什么,但大抵是不太想见到她的,尤其是又吵了架过后,更难破冰。 但正如曲小棠所说,她不能再等了。 魔棺开启在即,刻不容缓。 当然不是曲小棠真有如此好心,她是不甘被言灵术就这样控制一辈子。如果剜出了魔蛊,太子司阎的那缕识魂消散,他的魔脉就会再次封印。 没有魔脉,他无法号令魔域诸臣。 甜蜜的糖衣到此结束,是时候要拿出那把包裹在里头的刀了。铃杏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给过去的自己,给太子司阎的叙旧时间已经足够多了。 铃杏取出藏在手绢里的一小方药包,这是昨日曲小棠借着视觉错位,悄悄塞给她的。铃杏问院外伺候的魔侍要了几坛子酒,那些魔侍俨然已经拿她当主上夫人看待,不敢耽误,呈上了最好的。 铃杏将药粉每坛子都洒了些,事先把解药嵌进后槽牙的小洞中,□□藏药,都是这个地方。 这药粉她检查过了,并不是迷药。 修士对迷药是极其敏感的,更对迷药中的必需成分背得滚瓜烂熟,一嗅便知,用迷药的话就太容易被发现了。曲小棠不蠢,铃杏自然也不蠢。 这是春、药。 再如何强大的男人在那个时候也会脆弱,再如何警惕也会短暂地放下防备,最是容易得手。虽然这种手段很拙劣,很下三滥,很上不得台面。 但这是最容易得手的了。 铃杏主要担心的是,司见月本来在这方面就有些冷淡,好像身心都禁欲非常,加之昨日才吵了没有后续的架,不知是否还会推开她,拒绝她。 怀着忐忑的心情,铃杏跟魔侍学着自己下厨做了些菜,温好了酒,在桌边坐等司见月回来。 日落黄昏,阎罗似的少年终于回来了。 司见月浑身是血,大概没想到铃杏会在这里干坐着等,他顿住,脚步一转,又转身出去了。铃杏怔了怔,旋即大失所望,果然是被拒绝了吗? 她情绪低落地趴在桌上。 但不过片刻,桌前轻微地动了动。铃杏立马抬起头来,原来司见月是去沐浴,换衣服了。少年身着干净体面的月白色锦袍,衬得他疏风朗月,温润如玉,五官清冷而深刻,周身气质胜似谪仙。 他不是很自然地瞥来一眼,将下巴抬起些,有点儿矜傲的模样。司见月道:“这是什么?” “看不出来吗?”铃杏说,“是我做的。” 司见月想起她上一次下厨,可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又疼又吐,还得忍着吃了五碗,不敢让她觉察出任何不对。这可谓之是难忘的噩梦了。 他沉着脸,想掀桌又不是很敢。 司见月忍耐了会儿,还是没忍住,道:“季铃杏,你如果想杀了我,能别从这里下手吗?我不想死都死了,嘴里还是你这些饭菜的味道。” 铃杏呆了下,怒道:“有这么难吃吗?!” “我难得下一次厨,费劲吧啦的,你不给面子也别这样羞辱我吧!给我吃!全都吃光!”铃杏替他好了伤疤忘了疼,自觉这次的菜很完美。 司见月:“……好。” 别人都是拿司见月没办法,只有司见月拿她没办法。他一脸郁闷地蹙紧了眉,拿起筷子,铃杏指哪儿就夹哪儿,表情麻木又机械地塞进嘴里。 等他垫了些肚子,喝酒才不那么烧胃,铃杏从桌底下搬出两坛子酒来。司见月还搭了把手。 “我不喝酒的。”司见月皱着眉说。 “这样好的菜就得配酒,这可是你们魔域最上等的煎雪浮春。”铃杏表示没得商量,不容推拒地给他拿杯盏,然后倒满,“陪我喝两口。” 司见月接过都拿在手里了,还在犹豫,“可是你明知我胃不好,喝了酒我肯定会疼的……” 铃杏怎会想不到这层,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咬了咬牙,狠心道:“你其实就是不想陪我喝吧?那算了,我自己一个人喝也行。” 说着,她就伸手要去夺回来。 司见月往后缩了缩,杯盏在鼻前嗅了嗅,脸色当下就变了。他显然也发现了这里头是什么,顿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铃杏,惊诧道:“你……” 铃杏绷着劲儿,“我怎么了?” 看她这副理直气壮的神情,司见月竟久违地感到深深的无言以对,心里复杂得跟什么似的。 铃杏表面理直气壮,其实紧张死了。 司见月脸色变幻,良久,又恢复了平静。他很轻地垂下睫毛,瞧着很是温良柔顺。最终他不再犹豫地将杯盏递到唇边,然后慢慢地小口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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