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升做事比之常茂,更为妥帖细致,更适合回京师照应舅舅和家里。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蓝玉在朱元璋恨不得带了放大镜的眼皮子,整整两年,愣是没被挑出一点问题。 常乐翘了翘嘴角,暗自为弟弟骄傲。 朱标看着妻子难得的笑颜,“那岳母大人得尽快启程,免得河水结冰。” 按照计划,如果自个能平平安安的,当然最好。 倘若老天弃他,生了意外,他会同爹请求,把他的陵墓建在新都。 这样,他无需拖着病体返回京师,常乐自然也无需跟着回去。 那爹和娘,他们应该会因担心自己而赶来北平。 到时候,他会以重病之身请求,请求爹允许常乐活着,代替自己看顾孩子长大。 爹能同意自然最好,如果,如果他非要坚持搞什么殉葬,恐怕他们父子真得反目。 父子反目,血亲相残,谁能想到,他可能也会有那么一天。 朱标低垂着眸光,讽刺地勾了勾唇。 常乐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几句,但似乎没有任何合适的言语。 而且,她还有一个担心,万一朱元璋不来北平。 按照常理,按照朱家父子之情,他收到朱标病重的消息,一定会赶来北平。 但帝王之心难测,朱元璋的疑心病甚重,万一他怀疑北平有变,那他肯定会要求朱标返回京师。 倘若返回京师,那么这四年来的一切努力,将全部化为泡沫。 如果抗旨,那肯定,那必须得抗旨,相比性命,抗旨算什么东西? 常乐略略皱起眉头,只是,该以什么名义抗旨? 朱标病重,难以挪动? 也只有这个理由,但无论如何,无论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违抗圣旨,到底落了下风。 且抗得了一时,难抗一世。 只要朱标一死,朱元璋要求雄英返回京师,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雄英回去,她肯定也得回去,除非他们反抗到底,但那是以雄英的名声为代价。 原本他是名正言顺,没有争议的继承人,如果违逆他皇祖父的圣旨,或许将落个谋逆之名。 作为母亲,她并不愿意拖累孩子,到那时候,她或许会动摇绝不殉葬的心。 想到此处,常乐低低叹息了声,“你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 只要他健健康康活到朱元璋驾崩,那啥事儿也没有,大家伙儿都能好好的。 朱标抬眸,浅浅勾起嘴角,“我会努力。” 努力活着,努力一直做她和孩子们的依靠。 · 北平郊外庆寿寺,因其主持道衍参与北平新都建设,香火愈发旺盛。 寺内菩提树落满冬雪,深处主持禅房开着一窗,窗内热气淼淼。 法号道衍的姚广孝焚炉煮茶,笑呵呵问,“你怎么来了?” 他对面坐着一中年文士,面有风霜,乃是著名相士袁珙。 袁珙饮口热茶,道了一声恭喜,“北平新都落成,你必定能载入史册,名留青史。” 他的这位好友,前半生汲汲于营只求建功立业,奈何无人识他之能,蹉跎至今。 姚广孝嘴边笑意愈盛,“若无太子赏识,也无我之今日。” 袁珙看着几乎把“忠心”二字刻在面颊的好友,叹息了声,道,“可惜了。” 姚广孝替他续茶,“可惜什么?” 他如今正正当当跟着太子建功立业,有何可惜? 袁珙稍稍往前倾身,低声道,“我曾远远瞧过太子面相。” 姚广孝疑惑挑眉,“怎么?” 袁珙看眼四周,继续压低嗓子,几乎轻到没有声音,“太子并无天子之相,且其寿数有限。” 姚广孝皱了皱眉,“寿数有限?” 袁珙点头,“仅有三十八年。” 姚广孝手里的茶杯蓦然摔落,茶水洒了满地,“三十八年?” 太子属羊,明年就是三十八岁! 姚广孝久久没有回过神,盖因他面前这位好友的相面之数,从无出错。 袁珙又是一叹,“你打算怎么办?” 姚广孝摩挲着茶盏边缘,良久没有出声。 他虽没有好友精妙绝伦的相数,但也曾随道人修习阴阳术数,于命理也算略懂一二。 当年他主动与燕王攀谈,随之远来北平,就是因为见其周身似有帝王之气。 后来,太子命他修建新都,他更多的是要抓住扬名立万的机会,而非认可太子其人。 可是四年效力东宫,太子其人、其能、其德,实乃当真无愧的储君。 大明若失这般君主,于国、于民,百害而无一利。 姚广孝颤着手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见过太孙么?” 袁珙眉峰蹙起,答道,“也是远远见过一面。” 姚广孝一把抓住他胳膊,“太孙如何?” 太孙虽然年幼,但观其人,聪慧灵秀,观其行事,已有太子之风。 且有太子妃在侧,将来定也是位英明君主。 袁珙难得面露疑惑,“太孙面目模糊,无法观之。” 他曾游历海外珞珈山,遇异僧习相术,学成之后,多年以来第一次遇见没法观察之人。 姚广孝面色沉重,“是因太孙年幼的缘故么?” 袁珙摇头,“非也,还有一人同样模糊。” 姚广孝:“谁?” 袁珙:“太子妃,太孙之母,常氏。” 姚广孝已恢复了冷静,低低发出声“哦?” 倒是奇了,太孙母子,竟都面目模糊。
第80章 深秋时节, 京师皇城,赤红宫墙与褐黄落叶迎着朝阳,交相辉映。 正逢初一, 郑国公老夫人蓝氏和弟媳朱文玉一同进宫朝拜皇后。 以往同行的还有她的儿媳,现任郑国公夫人冯氏。 但自儿子常茂驻扎北平后,蓝氏毫不犹豫催促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去了北平。 两地分居极耗夫妻感情,她可不是那些个眼红儿子儿媳感情好的恶婆婆。 她和朱文玉到时,坤宁宫已坐了不少命妇。 蓝氏擎着笑行礼后,走向皇后左侧第一个位置。 她除了是现郑国公之母,还是太子妃之母, 是当之无愧的命妇第一人。 蓝氏年近六旬,但她满头青丝又黑又亮,皮肤细腻饱满润泽,一点儿也没有寡居老妇人的疲惫。 马皇后看着如此精神的亲家母, 难免想起镜中自己沟壑丛生的面颊和早已斑白的两鬓。 她虽贵为皇后,享国母尊荣, 可论舒坦日子, 拍马也难及蓝氏。 年轻那会, 男人挣了地位,有了财富, 各个都往后院抬女人。 唯有常遇春,非但自己从不沾花惹草, 连主公赐予的, 也只把人好好养着而已。 马皇后自觉同与妃妾争风吃醋的主母不一样,但更加累人。 她得主持中馈, 得劳心劳力照顾丈夫的女人,以及丈夫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而蓝氏甚至都无需费心照顾自己的孩子, 常府内外事务早有乐儿接手。 别家主母既要与妾室争丈夫,又要管账管人管内宅,还要忧心孩子成长,以防将来庶子庶女钻了空子。 轮到蓝氏,她只需顾着自己开心。 常府没有庶子庶女,她两个幼子的读书、习武,也全部由乐儿包揽。 等到乐儿嫁来朱家,常府规矩早有定律,蓝氏每月过问一二即可。 再等贤惠的儿媳进门,她又舒舒服服做起了甩手掌柜。 后来常遇春出乎意料地早逝,所有人都以为蓝氏该一蹶不振了。 她也的确伤心,日日以泪洗面,可丧期过后,进了趟宫,见了回女儿,她竟又想开了。 没有了如胶似漆的丈夫,她开始约三五好友,要么游玩赏景,要么喝茶看戏,最多的还是打麻将。 她的笑容全回来了,那日子过得,还同以往一样的舒坦。 全京师,乃至全大明,日子过得最舒坦的女人,莫过于蓝氏。 哪怕连人人艳羡的太子妃也不如。 乐儿虽得标儿独宠,可到底皇城内还有她这个婆婆,和重八那个公公。 尤其重八那样的公公,时不时非要找他们小夫妻的麻烦。 今儿赐个妾,明儿还要赐个妾,没个消停的时候。 马皇后想着自个丈夫搞出来的那些荒唐事儿,心头无声轻叹。 蓝氏言笑晏晏,“娘娘,臣妇想跟您告个假。” 她丝毫没有发觉马皇后眼底闪过的羡慕。 马皇后楞了楞,“告假?” 蓝氏点头,“茂儿和清儿在北平买了个温泉庄子,来信想接臣妇和公主过去住段时间。” 朱文玉也点头,虽不知道大冬天为什么要往北边跑,但去泡泡温泉也不错。 蓝氏接着道,“臣妇也想念继祖他们了,便想着去一趟。” 京师、北平来回,再加冬日运河结冰,她们至少明年开春才会回来,约莫半年没法进宫朝拜了。 马皇后听完,更为羡慕了。 蓝氏想念儿子、孙子,她更想,她五个儿子,有四个都远在北平,还有孙子们。 只是,朱重八规定后妃不得擅自离宫。 别说离宫,连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都走不出去。 命妇散去后,空旷的殿内响起声悠悠长长的轻叹。 门口光线一暗,抬眸,是朱元璋逆着光走进来。 马皇后赶忙起身,迎了过去,“重八回来了。” 她熟练地替他解了披风,“传午膳么?” 朱元璋接过宫人拧好的热毛巾,边擦手边应道,“传。” 一道道热腾腾的御膳摆满桌,朱元璋扫了眼,满意地动起筷子。 马皇后就近夹了一筷子菜,“蓝氏今儿同我告假,说是要去北平看望继祖他们。” 朱元璋抬起眸,眼底满是嫌弃,“蓝氏也太不着调,她一守寡老太太,不好好在府里吃斋念佛,天天瞎折腾什么?” 马皇后:“......” 朱元璋还叭叭个没完,“白瞎了遇春早年待她的一片心。” 马皇后语塞良久,转而问道,“重八准备何时迁都?” 朱元璋想了想,“我和标儿商量过了,等到洪武二十七年。” 马皇后皱起眉,“那还得再等个两年?” 朱元璋点头,“那时候我六十六岁,六六大顺,正好迁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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