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京里的三岁小孩都知道,只要过了洮水,那离赟京便也不远了。 傅南霜面色微凛,她下意识地想回说不会的,但这事连她自己都没把握,还怎么安慰别人呢。 “事情还没发生,先别急着害怕。”她最多也只能给出这种程度的安抚。 正在此刻,院中又传来一声悠长的通报。 “陛下驾到——” 还在沉思中的傅南霜立刻被唤回神,对着门口的来人屈膝行礼,“见过陛下。” 段淞甫一踏入门内,见着殿内的宫人内侍一脸如丧考妣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 他拉着傅南霜起身,对着她微颔首,“你也听说了?” 傅南霜点了点头,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嗯了声。 司来见状,未等段淞发话便对着其余的人摆了摆手,殿内宫人会意,立刻鱼贯而出,仅留帝后二人独处。 “你不必担心,我要么将他捉回京中,要么将他斩于马下,这次绝不会对他心软的。”段淞抬手握住她的肩,倒像是在对她立下一道承诺。 傅南霜意识到他的话中的深意,惊愕问道:“陛下难道又要…御驾亲征?” 她心说他上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居然完全没有PTSD,这究竟什么心理素质啊。 段淞坦然点头,“那是自然,他都已经打出了清乱归嫡的旗号,我怎能放任他在外嚣张,段元啓这贼子,只能由我去抓。” 傅南霜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劝阻的话说出口。 她明白,段淞若是能出宫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即便他再次受了伤,可虞鸢如今还扣在他手里,也不必担心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傅南霜心头微定,抬起双眸,以同样坦然的目光回应着他。 “既然如此,那妾就祝陛下马到功成,得胜而归。”
第63章 夜半 在见证了段淞连着三次满脸果决地起身又偃旗息鼓地坐下后, 立在一旁的司来终于忍不住开口。 “陛下,您若是有什么心事,也别憋在心中, 不妨说出来,您就当奴是摆件儿。” 段淞看向他, 张了张口,似是确实忍不住想要找人倾诉。可埋怨的话到了嘴边儿,却又突然觉得太过矫造,临时被他换成了一个问题。 “你说皇后为什么…不劝朕?” “陛下的意思是, 皇后殿下没有劝您不去前线?”司来有所猜测, 但还是小心确认了一遍。 段淞皱着眉自顾自道:“之前朕去西洲那次, 她明明还苦口规劝的, 生怕朕出了什么岔子, 可这回倒是干脆得很, 甚至都不多问一句就祝朕马到功成了, 她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司来垂着头,眼珠子骨碌一转, 捡了几句顺耳的话。 “陛下明鉴,想必皇后殿下知晓了您在西洲的英姿, 料定您是战无不胜的,便也不愿出言阻拦,免得扰了陛下您的兴致。” “…是么?”段淞狐疑地抬起一边的眉梢, 片刻却摇了摇头, “朕觉得不是,她不仅不担心, 而且好像还挺期待朕赶紧走似的。” 司来暗抽了口气,心说今天这差事还真有点儿棘手。 “陛下, 可是皇后殿下最近同您有了什么误会?”但他不慌,身为御前第一人,他坚信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没有啊,”段淞先是笃定地答了句,但片刻似是想起什么,又犹疑地自问道,“应该…没有吧?” 司来见着他家陛下这态度,心里也大概有了底,“陛下,奴愚见,女子若是心中有了不快,向来都是羞于出口的,大都自己生着闷气,陛下若是觉着皇后殿下对您的态度有异,那极有可能是什么事恼了她了。” “竟是这样?”段淞有些意外,但很快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向后倒去,靠着椅背轻吸了口气,自言自语地梳理着各种可能性: “是不是我最近事务缠身,太少去见她,所以让她觉得受了冷落? “还是我没跟她商量,就自行决定要再次御驾亲征,这才让她着恼了? “难不成是因为王家的婚事?她觉得我没有给王徊梧挑个好夫君?可她的婚事又不是我指的,这也能怪到我头上来?” 司来几度张口,好不容易逮到个气口才插进来一句。 “陛下,依奴看来,夫妻哪有隔夜仇呢,皇后殿下不论是因何事而恼,您去哄哄就好了。” 段淞却有些犹豫,抬眸扫了眼窗外的高悬的圆月,“都到了这个时候,朕明日就要出发了,她说不定已经睡了。” 司来心说您也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要是不把这件事解决了,指不定您一晚上都睡不着呢。 “陛下,若是皇后殿下心中有事,只怕也睡不安稳,说不定她此刻正等着您呢。”他小心抬眼,观察着他家陛下的神色。 段淞被劝得有些动了心,也没犹豫太久,便再度起身,这次眉眼间倒是神色笃定。 “说的也是,还是得同她说清楚再走,不然朕这一走,少说也要月余,指不定她怎么胡思乱想呢。” * 傅南霜躺在榻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垂坠的帷幔,没有半点睡意。 段淞明天就要带兵启程,她忍不住在脑中一遍遍的排演,待他离开之后,自己究竟该如何安排后续诸事。 她要趁这个机会离开,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宫中的其他人呢? 邱蜜儿决定要走,她毕竟有赫合的暗线接应,只要自己给她行一道出宫的方便,其余的便不是问题。 傅南霜在心中的清单上,默默给邱蜜儿打了个勾。 叶如曼主动供出叶相和祁王有往来的事,即便叶相日后倒台,虽说可能对她在宫中的处境有些影响,但应当不会危及她的性命。 傅南霜给她打了个半勾。 冷芷蓉目前虽有冷相作为倚仗,但段淞已经在逐渐收拢权力,希望她听进去了自己之前对她的告诫,别心软替家人求情就好。 傅南霜也给她打了个半勾。 岑琏。傅南霜颦眉,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问号。这事儿还得看她自己。 王徊梧。傅南霜在给她的贺仪中夹了封信,希望她能看见。但也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问号。 虞鸢。 傅南霜犹豫了,她不知道段淞对虞鸢的情感究竟进展到了哪一步,是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夺臣妻?还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只是在等待时机? 傅南霜不确定虞鸢未来的走向,但是对她的主角光环还算信服,思来想去,还是在她的名字后打了个小小的勾。 将这些人都“安排”好后,傅南霜稍松了口气。 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了大半年,当然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将所有人都安排妥当,但她能出手的时候的都尽力而为,好歹能减少一些道德负担。 剩下的事情,就只能看她们自己了。 傅南霜缓缓阖上双目,尽量将头脑清空,希望能换来一点睡意。 但是她很快又猛然睁开眼。 因为她听见了房门开合的声音。 傅南霜撑着上半身坐起,刚抬起一只手,触到了帷帐的边缘,却又缩了回来,有些犹豫要不要掀开。 她睡得浅,向来不需要旁人在她房中守夜,明义殿的宫人都知道这一点,她们也乐得清闲,并不会在夜里进出她的房间。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她房中的人,便只余下两种可能。 刺客。或者段淞。 傅南霜并没有怀疑过第一种。毕竟她根本没什么刺杀价值。 所以帐外的人只可能是…… 傅南霜忽抬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上次他出宫前,也是在夜里悄悄来到她的房中,还给她留下了一封信。 可她此刻并无悸动,只觉得颇有些荒谬。 段淞一面暗中盯着虞鸢,求而不得的样子,一面又屡次偷偷摸摸来看她,倒像是对她有些特别的情愫似的。 但傅南很快就想通了。他毕竟是个皇帝,名义上的老婆都能凑一桌麻将了,哪能以常理来揣度呢。 她暗叹了口气,躺回榻上,翻身背朝外。不管了,爱谁谁,就当没听见吧。 段淞听见了帷帐里传来的轻微响动,原本准备掀帘的手,也一时顿在空中。 她究竟是睡着了在翻身,还是在为什么事苦恼而辗转反侧呢? 他缓了几息,没有再听见榻上的其他动静,这才继续起刚才的动作,缓缓将帷帐拨开。 房内没有点灯,借着窗边透进来的月色,段淞看见了躺在榻上的身影。 她背对着自己,头发披散搭在枕边,身体随着呼吸上下微微起伏, 果然还是已经睡着了。 段淞嗅到了一阵浅淡却清幽的花香,呼吸微顿了顿,随即侧身坐在了榻边。 帷帐在他身后落下,将两人封闭在了狭小的空间中。 傅南霜感受到身后的床榻一沉,默默翻了个白眼。您是自己没有床吗,大半夜的非要来坐她的床? 月光被遮挡在外,段淞在昏暗的帐内适应了一阵,才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轮廓。 他缓缓低下头,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的声音,凑到了那身影的发边。 傅南霜感受到身后的气息逐渐靠近,立刻闭上了眼。说不紧张是假的,段淞如果当真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还没想好究竟是跳起来反击,还是继续装睡。 正在她天人交战的时刻,身后的人轻轻拨开了她耳边的鬓发,似是凑得更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后颈间。 傅南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却得见耳边传来一声沉沉低语。 “别装了。” 傅南霜:“……” 她倏地睁开双眼,以段淞都感到惊异的速度起身退到墙边,抱着双膝面露警惕。 “陛下,您怎么来了?” 段淞轻笑,“知道我来了你还装睡?” 傅南霜刻意回避着他的问题,淡淡回道:“陛下明日便要启程了,还是应当早些休息。” 段淞看她态度冷淡,又回想起司来刚说的话,眯眼问道:“你近日似是不太开心?” 傅南霜:“?”敢情您大半夜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陛下误会了,妾并无不快。”她稍放缓了语气,念着赶紧把人哄走为上。 段淞却坚持道:“我也不知究竟是何处惹得你不快,可若是你当真对我有些不满,还是趁早说开的好,免得留你自己在宫中生闷气,我在外也放不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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