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上位者贪心不足,总想要更多,才会……” 逆川还未说完,萧寻初已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在想这些。” 萧寻初笑了一声,回答。 他指了指前面,说:“我是在想,能讨论、能用墨家术的弟子,不知何时已经有这么多了。 “你看,这么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 “要知道在十几年前,人最多的时候,也只有我师父和我们师兄弟四人在梁城的一座小山上。换到当年,真想不到这么一天啊。” 逆川一愣,顺着萧寻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道:“之前……师父也说过和萧师叔一样的话。” 逆川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萧寻初为什么会有如此感慨。 他听师父说过,在师父和萧师叔这一辈的弟子之中,萧师叔是坚持得最久的。 曾有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下山了,只有萧师叔一个人,固执地留在临月山的草庐里,日复一日地钻研墨家术,甚至被周围人都称作怪人。 他们显然都想要将墨家术发扬光大。 在云城落脚后,萧师叔负责钻研火器,而师父则负责培养墨者,广收弟子,这才有了今日桃李满天下的局面。 逆川说:“师叔不必担心,只要我们这批弟子还在,今后人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萧寻初弯眉不言,拍了拍逆川的肩膀。 * 谢知秋这回去上京是有任务在身,中途不可耽搁太长时间。 因此,她虽在云城修整了两日,但马上就得继续北上。 这日她准备出发时,那些要随她同去上京的墨者都已经准备妥当。 只见出行的马车旁边,一堆人背着奇特的竹制箱笼——箱笼下面挂有轮子,似乎可背可推——腰上别着各种奇怪的木制工具,有人旁边还堆放着看不出用途的器械,这样的出行阵仗,一眼就能瞧出与普通人相异。 而萧寻初就混在这群怪人之中,似乎正在检查他们的行装是否完善。 眼角余光瞥到谢知秋的身影,他立即抬起了头。 见到谢知秋,萧寻初便笑了起来,对她挥手。
第二百零四章 “……古之仁人有天下者, 必反大国之说,一天下之和,总四海之内。” “国家发政, 夺命之用, 费民之利,乃贪伐胜之名, 及得之利, 故为之。” “然则土地者, 所有余也;王民者,所不足也。今尽王民之死,是弃所不足, 而重所有余也。” “小姐, 《墨经》的非攻一卷好难懂啊!” 离开云城后,谢知秋一行人有条不紊地向上京出发。 路途遥远,在路上, 雀儿在马车内念书,读着读着,她就抓起头发来, 将学着谢知秋扎的马尾抓得乱糟糟的。 谢知秋本来自己也在读书,听到雀儿的抱怨,便望过去, 替她解释道:“这几句话是说,墨子认为, 古来拥有对天下之仁心的人, 一定会反对国家之间的互相攻伐, 而会致力于让天下人和睦相处,统一四海之内的国家。 “国家发布发动战争的政令, 会导致百姓失去财产和性命,其目的却是贪图战争胜利所获得的名声和利益。” “墨子认为,对国家来说,最重要的是百姓,而不是土地,发动战争用百姓去换土地,是本末倒置,并非明智之举。”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进行补充—— “按照时代推演,墨子生于春秋战国时期,那是一个诸多国家之间争斗不休的乱世。” “在那个时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饿殍满地,哀鸿遍野。” “墨子看到底层人民在战争中惨状,发现无论是发起战争的国家还是遭受战争的国家,百姓都得不到好处,才会萌生出‘战争不义’的观念,进而提出统治者不该主动发起战争的主张。” “按照萧寻初师门流传下来的文献记录,墨子其实曾经从师于儒者,学习孔子之术,和现在的许多学子一样,他曾经当过儒生。” “后来由于部分观点相左,他才脱离师门,自创了派系。” “墨子身份寒微,为了谋生,曾经做过木工。” “然而创建儒学的孔子,却是贵族出身,衣食无忧。” “所以身处相近的时代中,孔子看到的是礼崩乐坏,产生的是对社会阶级动荡的忧虑,希望在保持周礼阶级制度的前提下,尽可能保证社会安定。” “而墨子,看到的是底层百姓身处无尽苦难之中,希望平民都能过上安全平静的生活。” “所以儒学想要坚持三纲五常、维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治’,而墨家,却想要冲破阶级等级、人与人之间没有差别的‘兼相爱、交相利’。” “这两种观点,从根本上就有利益冲突,所以儒墨两家才会针锋相对。” “在两边的文章记录中,都有各种对对方的贬损。” 雀儿听了谢知秋的话,晃晃脑袋,看上去好像明白了一些。 但过了一会儿,雀儿想了想,欲言又止:“小姐,可是,如果这样的话……” “什么?” “我觉得墨家的想法很合理,但是……” 雀儿对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很自信,犹豫许久才说出来:“如果我是皇帝的话,一定会更喜欢儒家的观点。 “同样是提倡对百姓仁德,告诉皇帝仁政是为了缓和社会矛盾、保证皇权的稳固,肯定比说人与人之间就应该是平等兼爱的,成功率要高。 “理想是很好,但社会现实摆在那里,如果要让皇上采纳自己的思想,肯定也要考虑怎么说出来,对方才会接受吧?” 谢知秋闻言一笑,觉得雀儿逐渐摸到了门道。 她放下自己手里的书,正要再仔细指点几句,二人只感到马车剧烈地颤动了一下,竟猛然在中途停了下来! 雀儿按照以前当丫鬟留下的本能,几乎第一时间就要扑上去护住谢知秋,幸亏谢知秋及时扶住了她,两人都没有受伤。 “出什么事了?!” 雀儿见车子稳定下来,当即跳下马车。 谢知秋则揭开车帘往外看。 “咩——咩咩——” 前面隐约传来几声虚弱的绵羊叫声,还混杂着马匹奔跑以及当地土音浓重的人言。 只见两个骑马髡发、膀大腰圆的成年男子,正在追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那女孩同样是披发左衽外族打扮,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 而几只瘦弱的绵羊没人管理,横在了道路中间,挡住谢知秋等人的去路。 “小姐,怎么办?” 雀儿看这场景“啊”了一声,语气有点着急。 “要管吗?” 从昨日开始,他们已经离开方国或者义军统领的范围,进入辛国境内。 那两个男子和那小女孩明显都是辛人,而谢知秋等人则是来出使的使者,照理来说不该管外邦人的闲事,他们要与辛国谈判,当下也是越少惹是生非越好。 然而那小姑娘身上已经被马鞭抽得伤痕累累,像受伤的野兔逃避狼群一样跌跌撞撞逃窜,却根本跑不过马。 两个髡发男子边追着抽打她,边在马上大笑,丝毫看不出停手之意。 谢知秋想了想,对雀儿道:“你找几个会辛语的士兵过去说一声,就说那些绵羊挡我们道了,让他们放那个小牧羊女过来,将绵羊赶到旁边去。 “要是他们不肯,给他们点金银玉饰什么的,打点一下。” 雀儿忙应道:“好。” 说着,雀儿匆匆去了。 不久,谢知秋看到叶青的大弟子逆川带着三个人高马大的士兵过去交涉。 髡发男子看到大批有军队同行的汉族人,明显警惕,不过逆川的辛语似乎说得很不错,好声好气地讲了一番后,没有给钱,就将那小姑娘换了回来。 待绵羊被小女孩赶到草地上,谢知秋的马车车轱辘骨碌碌地转,又能够向前行驶。 “小姐,逆川哥说,那个小女孩是附近牧民家里的奴仆,负责放羊,那两个髡发男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在这种地方打猎,还射杀了一只她的羊。” “她要是带回主人家的羊不全,是要受处罚的,这才壮着胆子过去要说法。” 雀儿回到马车上,对谢知秋讲述她听到的内容—— “没想到那两个男子是封地在这一带的辛国宗室的属下,那辛国宗室的军队似乎在与方国朝廷的战争中立了很多战功,现在话语权很大。” “那宗室军队在犒赏有功士兵的时候,是随意他们抢掠的,如今连辛国律法都管不到他们,他们更不会在乎这种小奴隶的性命了,就拿她当猎物玩。” “要不是我们是方国朝廷的使者,说起来有点政治因素,他们对我们多少谨慎一点,没准也会对我们不客气。” 谢知秋闻言未接,只是看向窗外。 她看向外面的时候,那外族女孩站在羊群之中,也呆呆地看着谢知秋这边。 小女孩两手蜷在身前,露出的小半截手臂上都是鞭痕,不只有被两个男人打的,还有刚刚痊愈的旧伤。 她整个人饿得瘦骨嶙峋,泛黄的面颊上,只有一双大大的棕色眼睛没有染上泥土的脏迹。 谢知秋凝了一下,然后命人停下车子。 过了一会儿,从谢知秋的车队里,又有人下来,给了那女孩一点干粮。 小女孩对待谢知秋这群有军队护送、服装言语一看就是南方来的外邦人,神情十分慌张,想要躲开,可目光又始终落在干粮上,喉咙使劲吞了几次口水。 最后,她飞快地将干粮一抓,看上去想道谢,可是张了张嘴又没敢,转身跑掉,飞快地藏进羊群里。 “想不到辛国也有过得这样苦的人……” 雀儿喃喃道。 尽管两国关系称不上好,但这样小的孩子,实在很难跟战争扯上什么关系,更不要说决定自身处境或者双方局面。 哪怕雀儿有自己的立场,也难以对着这样的小孩生出敌对情绪。 雀儿想了想,说:“我好像有点明白非攻的意思了。 “小姐,其实义军凭现在的实力打过去,有可能也可以拿回十二州,但是比起付诸武力,小姐选了尝试与辛国和谈,就是因为如果使用暴力手段,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导致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273 首页 上一页 2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