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市井传言没错,潘石呕出的那口发黑鲜血,很有可能是因中毒所致。 陈定川的为人她明白,光明磊落,平生最痛恨小人行径,就算是大臣和他面对面吵起来,他也绝对不会在背地里下黑手。 更何况,礼部尚书潘石与陈定川面上交好,因为要料理每年的科举和太学等事务的关系,算是六部里与陈定川走得最近的一名尚书。 说是太子毒杀潘石,她是万不会相信的。 就算以陈定川的手段,也完全没有必要令他在川庐外毒发身亡—— 这简直就是将“太子我嫌疑最大啦”写在脑门上的蠢事。 好在陈定川早就不是昔人任人欺凌的三皇子,东宫太子的身份可保他暂且无虞,而且有童子昂在宫内替他打点,最多就是没有自由罢了。 小轿子一颠一颠的,将寒冷的风送入鼻端。 她强迫自己将对陈定川的那份挂念排除在外,仔细思考接下来的步骤。 按照上辈子看过的那么多推理小说和破案剧的思路,先侦查现场,验看尸体,再询问目击者,然后捋顺死者生前的利害关系,过了以上三关,离开推断出凶手是谁就不远了。 心中预备得很充分,不过下轿子时,李时居还是发觉,临近年节的冬日,她后背却硬生生出了一层鳔胶一样黏腻的冷汗。 站在大门紧闭的川庐跟前,她忽然想起,仁福坊的院子说到底只是别业,这还是头一回拜访陈定川的府邸。 而潘石,她也是见过几面的。 头一回时殿试之上,此人的肚腩将官袍的腰身顶起,胖脸上总是挂着喜庆的笑容。后来她入朝为官,还任着从六品的修撰时,这位礼部尚书也对她客客气气、和颜悦色。 两件事叠在一处,心头不由升起淡淡的怅惘,然而刻不容缓,并不容许她过多沉溺于自己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往台阶边走去,这年头没有拉警戒线的说法,两名大理寺的衙役看见她一身绯红官袍,再结合年纪相貌,很快便推断出这位是名动京城的李相爷,于是很有眼色地向两边让开。 李时居在台阶前蹲下身子。 潘石吐出来的那一口黑血早就被冲洗干净了,然而石砖地上还留有一些深色印记。 她拿出路上临时买来的小刀和手帕,慢慢刮下一层带着血色的砖灰,包在手帕里。 这些是要送到大理寺让仵作化验的。 站在潘石吐血的地方想了想,李时居闭上双眼,企图还原潘石数个时辰前的行动轨迹。 如果有人胆敢给朝廷命官下药,必然不会正大光明走进太子眼皮子底下,下在潘石饮下的茶水之中。 那么最有可能行凶的地方,就是潘实从川庐花厅走出来,到台阶之下的几步路中。 李时居眉头紧锁,将这段路走了几个来回。 只能说,大理寺打扫的速度太快,路上什么都没找到。 眼看川庐前的案发现场已经被她勘察了个底朝天,就连川庐内的家仆和两名大理寺衙役都对她走来走去自言自语的模样备案诧异。 看来现场遗留的痕迹已经不多了,李时居决定尽快奔赴大理寺。 换个思路来说,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潘石便能吐血倒下,毒发如此迅速,说明这得是一剂猛药。 或许在大理寺仵作那儿,能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她这身份在小杂役跟前可以随意走到,到了见多识广的主簿跟前,却不那么好使了。 大理寺的屋顶和墙壁都是深灰的石砖,终年气氛压抑,仿佛笼罩在一团阴霾的浓雾中。 胆小的人来此地,只怕会心惊肉跳。 说明来意后,衙役将她引入一间厢房,少顷,主簿就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小跑进来。 “相爷来得巧,陛下刚带着太子殿下离开,千叮咛万嘱咐,此事干系重大,交由三法司会审。”主簿脸上露出为难的微笑,小心谨慎道,“恕小的直言,您虽是相爷,但也不算在三法司之内吧?” 主簿很有案件保密意识,正确履行工作职责,李时居实在无可厚非。 不过他那句“三法司”,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 都察院御史云天青是她舅舅,刑部尚书师明亮和他眼下正在大理寺任评事的儿子师文耀都欠着她人情呢! 想了想,她点头说好,“既然不便叨扰,那我只问问主簿,殿下离开时情状如何?” 主簿叹了口气,“不大好,审讯时屋子是关着的,具体发生什么也听不清楚,不过回宫前,陛下当着大家的面儿对殿下说,‘此事最好与你无关,朕也不是非你不可!’云云。” 他大概是想缓解一下气氛,是以将明煦帝阴阳莫测的语气学得十成十相似。 但是李时居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明煦帝这么不给当朝太子面子,甚至隐隐威胁要让东宫易主,看来那个侍卫必要咬定潘石之死与陈定川有关。 她眸色沉沉,担忧地望了眼大理寺后面的牢狱和仵作房。 ——必须要尽快与那个姓孙的侍卫见上一面,还得搞清楚潘石到底中了什么毒药。
第133章 审讯 找关系也要一步步来, 舅舅云天青为人古板迂腐,未必会答应给她这个便宜外甥女提供帮助,不到万不得已时, 李时居实在不想请出这尊大佛。 而师明亮虽然与陈定夷早就切断了关系, 但他作为刑部尚书,曾是大皇子最为倚重的老臣, 在这件事上, 他会不会拿了证据还倒打一耙, 她心里仍有个问号。 从主簿办公的厢房走出来时,李时居当即拿定主意,先去找师文耀。 江都游学时她曾经深夜报案, 师家父子得以通过二皇子的军火案, 仕途更上一个台阶。 回到京城之后, 师文耀更是将她这个国子监昔日同窗视为命中一大贵人。 最重要的是, 此人心性纯良, 平生只爱破案,对于人情关系里的弯弯绕最为头痛。 即便后来回到京城,两人分头参加科考、走上仕途, 私底下碰了面, 还是会小酌一杯,大理寺里接到了什么样的奇葩案件,他也会抹去姓名, 当八卦一样讲给李时居听。 评事不像主簿, 有单独办公的厢房, 而是同旁人混在一处, 很好找,李时居只问了一名衙役, 便立刻寻到了师文耀的踪迹。 他一身差服,抱着一摞卷宗从档房里出来,走路风风火火,差点撞到了李时居。 “时居兄!不对,我现在还是得高喊一声小相爷!”看见旧友,师文耀笑出了一嘴大白牙,“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了?” 李时居接过他怀里的一半卷宗,一脸认真道:“当然是请师兄帮忙。” 看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师文耀也严肃起来,“还有您三品大员办不成的事?” 李时居苦笑了一声,“还真有,唉,朝廷里不仅看官阶,还看资历和出身呐。” 师文耀身为尚书之子,深知为官的门道,他知道李时居没有说假话,更没有炫耀的意思,于是安慰她道:“反正时居兄不满二十便是小相爷了,等年岁资历也跟着熬上去,少不得当个帝师呢!” 这孩子,怎么系统把她的终极任务给大声说出来了。李时居伸手挠了下额角,切入正题,“师兄,夜里的案子你知道吧?” 师文耀兴奋道:“怎么会不知道呢?陛下殿下亲巈,那是何等的阵仗,死的还是个尚书,看来这个官职邪门得很,我得回去劝劝我老爹,让他趁着年轻早点致仕回家陪我娘。” 李时居没理他后半段废话,“我想见一见潘尚书暴毙时,他身边的那名侍卫……还有这个,是我在川庐外的事发处发现的,还请师兄交予信得过的仵作验证。” 她将怀里的手帕递过去。 师文耀郑重其事地接过来,“时居兄难得张口,我师文耀刮了一身皮也要办成!” 他垂眸想了想,“这身官袍太惹眼,不如先随小弟换了差服,我带你去见那个侍卫……不过您的面容会不会被旁人认出来……” “不会。”李时居斩钉截铁,毕竟“一叶障目”技能她已经用得很溜了。 师文耀说好,径直先去取了套自己的差服,然后指了指堆杂物的柴房。 李时居也没犹豫,进门后穿上差服。 那差服对她来说本就很大,琢磨了一会,她索性将官袍卷成一团,塞进胸腹前面,伪造出一个大腹便便但个子小小的官差模样。 用上一叶障目技能,她从柴房里走出来时,师文耀都傻眼了,“时居兄是怎么做到身材气质完全与先前不同的?” 李时居嘿嘿一笑,“秘密。” 与大理寺的牢房相比,北镇抚司的就是小儿科了。 她跟在师文耀身后,一路上的盘查都很轻松,沿着长廊先入了一扇大铜门,往牢头那儿找到侍卫姓名和关押号舍,然后再往下入地牢。 这里头阴暗潮湿,终年不散的屎尿味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味,让李时居下意识屏住呼吸。 “还得是您!我头一回下来的时候,一口早饭全吐在了主簿的靴子上,要不是我爹那层关系,早就被扔出去了。”师文耀对着墙壁上火把的红光查看号舍,敲了敲“……就是这儿,孙二伟!” 角落里有一团黑影蠕动,然后那人哭嚎道:“——别别别别再问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十年前的明煦帝出了名的阴狠,如今虽然年老体衰,但陛下亲巈的压迫还是不减当年。 师文耀把火把递给李时居,“我上外头等你,半柱香。” 李时居说好,蹲下身来,火光向孙二伟周身更近了几分。 那人一脸血污地抬起头来,“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要是放在往常,李时居或许还有耐心与他周旋,从他身上的薄弱点入手,一点点获取他的同情,再套出想要的话来。 可是眼下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她还得去仵作那儿一趟,不能在此时打草惊蛇。 叹了口气,她道:“能跟在潘尚书跟前,你也算是个聪明人,我废话不多说了,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我会想法子给你找条活路,否则你就等着烂死在这儿吧!” 孙二伟肩膀头子一抖,方才装疯卖傻的神情慢慢从他脸上褪去,“你是什么人?太子的人?还是大皇子的?” 李时居低头一笑,“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要不然你等的人为什么还没来呢?” 从靠近孙二伟牢房周边开始,李时居就知道有问题——孙二伟身上虽有血污,但是双眼一圈却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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