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灵看着他,甚至还问他,为什么自己的壁画都消失了。 据说那天,魔城的修士们看见熊熊黑焰烧了整个晚上,烧得连月亮都被染成墨黑色。 过往对玄蝎来说是一碰就痛的伤痕,他又怎么会容忍有人扒开血淋淋的伤口。 “南宫梼说得没错,是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楚凄然看着似乎被逝者折磨得不轻,一面捏着鼻梁,一面蹙眉道,“巫蛊族与修仙界针锋相对千年,这样拖延下去破不了局。” “而且,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南宫梼想要什么吗?” 玄蝎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张请柬。 那是南宫梼寄给芈渡的请柬。 芈渡的请柬内容有所不同,随信还附上了一张邀请名单。除了芈渡等四方大能外,甚至还有叶醇、苏沉烟、柳成霜等人,基本将近百年来曾经历过蛊城之战,又于新旧世代之间的那些人全都算了上来。 而且,这张名单里,一大半都是原书曾有过剧情的角色。 芈渡问过师兄这是什么意思,师兄只是笑着看她,轻声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 “投票吧。” 坐在北边位置的风临深开口,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沉冷:“这么争吵没有意义。是否前赴蛊城,投票吧。” 席间沉默了片刻。 楚凄然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我同意,数百年了,轮也轮到我们去蛊城了。” 风临深淡淡:“我也同意。” 玄蝎一听他俩做了表率,倒是乐了起来:“正道敢做的事,难道我们魔修不敢做?我也同意。” 此话落,三人的目光便齐齐落到了芈渡的脸上。 向来对这种事情最热衷的镇魔尊者此次却一改常态,脸上流露出些许迟疑与不安,就好像在忧虑某些事情的到来。 她伸手贴着心口,闭了闭眼,喉头滚动了几下,半晌还是开口了。 “同意。” ——至此,第二次蛊城之战开战前,四方大能全部同意奔赴蛊城。 就好像百年之前蛊城大战开幕时,他们的前辈亦聚集于此处,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定下了所有人的死局。 时光交替重叠,如同一场血淋淋的、无法抉择的轮回。 那时还没有人知道,这场战役会发生什么。 除了谢授衣。
第89章 辞行 后来, 芈渡总会想。 如果提前知道蛊城内会发生什么,当天的她还会说出那声同意吗? 四方大能尽数认同了此次赴会,各宗门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百年前的蛊城战役惨烈程度人尽皆知,没有人知道南宫梼的邀请意味着什么, 也正因如此, 众人更是不敢轻视此事。 芈渡亲自找到了柳成霜, 询问她是否愿意一起前赴蛊城。 镇魔尊者不屑于做欺瞒之事,芈渡直接开门见山地告知了柳成霜,此次行程危机四伏, 九死一生。 当年蛊城之战, 几乎所有修仙界大能全折在了蛊城之中,死状惨烈无比。 然而, 对芈渡的警告, 柳成霜只是笑了一笑。 她对芈渡说:“尊者, 我早在那场宗门大比, 就应该死的。” 现在的柳成霜回想起来,原来从那一场大比之后, 她才学会为自己而活。 芈渡比柳成霜高上一头, 低下眼时看得清柳成霜细碎的睫毛。她沉默片刻不语,半晌才也笑了笑, 伸手拍了拍柳成霜的肩膀。 “真好啊,”尊者笑眯眯地说,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可没有你勇敢。” 芈渡的十八岁生日在现代世界度过, 父母又出差又管理公司事务, 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守着半盒奶油蛋糕出神。 说到底, 那时候的芈渡,也只是个连刀都拿不起来的普通人。 柳成霜不相信名誉此界的强悍存在儿时不似自己这般出生入死,她以为这只是芈渡在自谦的话语。 少女抬起头来想说尊者说笑了,却见芈渡眼底带了怀念的光。 就好像她在透过柳成霜的脸,看很久以前的自己。 那个还没有穿越来此界,那个还能像每一个普通人般无忧无虑度过青春年岁的自己。 与柳成霜交谈完,芈渡回到宗主殿时,叶醇还在忙。 他在忙着布置任务。 说得好听是布置安排自己离去后的事务,说得不好听就是在提前料理后事。 如若这次蛊城之行他回不来,也能保证蓬莱宗好好地运转下去,有人管理有人出力。 芈渡站在殿门口看了很久,看叶醇好似往常般有条不紊地嘱咐那些下属与长老们,事无巨细地整理好每一套卷宗,每一层文件。 说到底,叶宗主就算在死亡迫近之时,都放不下心头的责任。 她的师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受欺负就会跑回来告状的孩子了。 过了半天,叶醇才从铺天盖地的文件海里抬起头来,看到了门口杵了半天的芈渡。 两人对视,叶宗主反而笑了起来:“师姐怎么来这里了?不去陪陪师兄吗?” 芈渡走过去,语气略带调侃:“他有什么好陪的,看了几百年还看不够吗?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不如到处逛逛。” 叶醇抬眼望着师姐:“可师兄看你还没看够吧。” 芈渡:“......” 芈渡恼羞成怒:“不准胡说!我俩清清白白,我还没......” 话说到一半,想到那日床榻前的情景,芈渡又觉得这话太没说服力,心虚地换了个话题:“沉烟呢?找了半天,没找到他。” “他啊,”叶宗主轻描淡写道,“他回魔城了一趟。” 芈渡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都到这时候了,该办的事情总是要办好,省得再给自己留遗憾,”叶醇摇摇头,“沉烟和玄蝎的事情,早在百年前就应该说开了,只是两人一个怀揣恨意,一个不欲多分辨,才导致矛盾延续至今。” “不过那毕竟是魔城的家务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反正现在解决,也不算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醇放下书简,碧色眼眸望向窗外蓬莱宗白昼下连绵的群山。 他淡淡地笑了起来:“师尊死之前,也提前料理好了后事,把宗主继承人的位置给了我。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师尊在知道自己快死了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 “原来师尊当时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他只是感觉遗憾和忧虑,遗憾不能继续看着蓬莱宗向上向前,忧虑自己的晚辈与弟子们能否担起这份责任——原来师尊当年,就是这样奔赴死亡的。” 说到这里,叶醇忽然笑了:“不过好在,我也没让师尊太失望,对吧?” “他怎么会对你失望呢,”芈渡摇摇头,半开玩笑似地说,“你这个宗主,比他当年可要称职多了。” “师尊对谁都不会失望的。” * 最后一趟,芈渡回了一念峰,找到了小白龙。 彼时已经是暮色西沉,小白龙最喜欢在一念峰一望无际的大湖里打滚。见芈渡来了,它以为芈渡又有什么破活要找它干,不太情愿地钻出水面。 “我听说你们明天就要动身去蛊城了,”小白龙把硕大的龙头搭在岸边,好奇地问,“是真的吗?” 芈渡笑了笑,没立即回答它,只是招了招手示意小白龙过来。 然后她亲手替白龙,解开了百年前烙下的禁制。 禁制被解除的霎那间,被封存百年的妖力狂涌间回归全身。白龙瞳孔猛然微缩,龙尾一摆自湖水中掀起滔天巨浪,骤然立起庞大身躯,惊诧地看着岸上的芈渡。 “你这是干什么!芈渡!!” “你不是总抱怨那禁制封你太久了吗?今日我特意来替你解开枷锁,你怎么反倒不开心?” 芈渡眉眼弯起,笑眯眯地抬头看着巨大龙身,轻声道:“此时穷奇已死,妖族大乱,你若回到妖族,说不定也能混个妖王当当,做回你潇洒肆意的古血妖龙。” “有你在,妖族与人族想必终究能和平共处一段日子吧。” 白龙又惊又怒,气得鼻翼翕张,浑身龙鳞都在颤抖。 “你是来跟我辞行的?”它难以置信道,“你又要去送死?” “当年你说要困我直至我龙骨尽折,这才多少年就算了?” “当年,本就是唬你的。”芈渡淡淡地笑了。 百年前,上古血脉的妖龙盘踞一峰已成祸害,风临深亲自前去将那妖龙拘回了正道。 上古血脉太罕见,四方大能聚起来商讨如何处置这妖孽。彼时妖龙不服,呲牙咧嘴冲那几位大能喷火又吐水,玄蝎就喜欢这种性子烈的怪东西,当即兴致勃勃地要带妖龙走。 魔尊说,魔城八百种酷刑,总能把这孽畜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造次。 妖龙怒极痛极,一双赤瞳里写满的尽数是绝望与憎恨,似乎恨不得将全天下的人族都杀绝。 镇魔尊者坐于上首,摸了摸下巴端详着这条伤痕累累的龙,半晌才开口,说要把它带回蓬莱宗好生管教。 “蓬莱宗人杰地灵,我用禁制困它百千年,容不得它在修仙界放肆,”彼时的芈渡笑着,垂下的眼神却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傲慢,“待它龙骨尽折,傲性磨平,就成了。” ——算来,而今也不过一百年。 小白龙以百年前的赤红妖瞳死死盯着芈渡,似乎不甘心,似乎不情愿,似乎带着浓浓的不解与惊慌。 “何至于此呢,镇魔尊者。”它问,“何至于此呢?” 芈渡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理了理袖子转过身去,朝着尊者的住所走去。 她身后,巨龙奋力搅散那一池湖水,似乎自知拦不住已经下定决心的人。 它喘息着,半晌才恶狠狠地说:“这就是我讨厌人族的原因——死了才好,死了才干净。” “都死了好,都死了,再无人能管束我了!” 都死了,就没有人能将它带回蓬莱宗,亲手带它满世界的游玩,带它认识那些脆弱不堪的小人崽子。 都死了好,它也就再也不用当镇魔尊者的坐骑与灵兽,再也不会被人笑着叫“小白”了。 巨龙发狂发癫的声音传得很远。 传进了渐沉的暮色之中。 那天芈渡在蓬莱宗逛了一大圈,去看了每个放心不下的人,做了每件放心不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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