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述行——”迟露喊他名字。 “小景——” “小述——” “小行——” “小述行——你在这儿啊。” 迟露停下脚步,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人。 少年郎长身玉立,脸上的稚气褪去大半,容颜俊美无双,手中一杆闪亮亮的银剑。 所谓英姿飒爽,如芝兰玉树。 他斩落食人恶妖的头颅,收剑后,眺望高山顶峰。 迟露正是在这个时候,不轻不重地喊了他一声。 梦中的景述行并不认识迟露,但延续了此前两段梦境的记忆,惊喜地朝她看去。 “你来了。”言语中甚至略带羞涩。 “那些妖怪的巢穴在山顶,我打算趁此机会将他们全部除尽。” 他如此说着,忍不住回头看迟露:“你盯着我做什么?” 迟露:“你真好看!” 毫不掩饰的夸赞,让景述行的脸再度红了一圈。 这儿是梦境,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为一谈,即使迟露的容颜分毫未变,而景述行已从娃娃长大成人,他也并未觉得不妥。 他回应迟露:“你也是……”云中月,画中仙,梦中人。 少年脸上浮出火烧云,没说下去。 迟露趁火打劫:“你别光动嘴,你要是也喜欢我,能不能抱抱我?” 景述行一把将剑插进地底,捂脸半跪于地,满是羞赧之意。 ——对他而已,这番话实在太刺激了。 况且彼时的他,还在盘算如何解除魔纹阵,离开逢月城,背后全是虎视眈眈的逢月城修士。被贪嗔痴妄包围,连维持道心都要苦苦支撑。 绝想不到会有姑娘大大方方冲进来,甚至当场表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奇怪了。 迟露眼珠转了转,用笑容掩去眼底悲伤。 梦境根据少年的成长流转,每个时刻犹如片段碎片,停留时间仅余些许。迟露闭上眼,再度睁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永远消失无踪。 她看到了景逸。 那是迟露在心里想象过千百遍,每一次稍深进细想,就会恨得咬牙切齿的场景。 击碎一名剑修的灵台,对于半步虚空的大能而言,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世间最为纯净的灵力凝结成剑,半虚半实刺进少年眉心,未曾有鲜血流出,出剑者悬于高空之上,一击即中。 扬手挥袍,长袖如云卷出,扯住景述行的身体。 绕是如此,梦境依然稳固如初。痛苦回忆带给景述行的震动,还不如迟露直白又大方的示爱。 在迟露迈步冲过去,反射性想拉住景述行时,少年半闭的眸子忽然张开。 他静静地看向迟露,张口无声。 “别过来,跑。”口型如是。 其内盛着破碎的剑心,在被倒提着挂在半空时掉落。 梦境于迟露踏空摔入虚无时,颠倒调转。 逢月城内熟悉景物,再度浮现眼前,一草一木,在眼前婀娜多姿地招摇。 迟露没再看到景述行。当梦境到了结尾,即将消融时,入梦者与梦主人短暂分离。 迟露知道去哪儿寻景述行。 这个梦境困扰了景述行多久,她不知道。 是否会继续困扰下去,她亦不知道。 迟露仅是意外闯入的过客,无论那缕灵气是否引领她入梦,景述行过往的经历始终与她无关。 但总得做点什么,不然难道要她无动于衷,等着梦境变心魔,再将其拍散不成? 她进入逢月城,踩满路崩离的梦境碎片,找到庭院。 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双目失明的少年,如何能复现那时的环境。 踏过门槛时,平地浮空的歇山式楼宇破碎,周围如水波蔓延,一圈一圈地陷入更深的虚无。 迟露默默往前走,浮现在眼前的,是比初见时更加狼狈至极的模样。 长剑已经不再是如影随形的兵刃,而是随手抓来防身,如搬砖碎石般的道具。 耳畔有呼呼风声,而后是金石碰撞的落地声。 于是迟露又往前走了几步。 她看到景述行,碎玉一般,静静伫立在黑暗中。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茫然开闭,漆黑的珠子无神发白。 在迟露到来之前,在那些变本加厉的折磨与羞辱降临之前,他这样站了许久。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脚边躺着锈铁长剑,在地上嗡嗡震颤。 剑不满意主人将他随意扔在地上。 再破烂的长剑,长久存于修真界,都有几分灵识,那杆铁剑虽普通至极,却也陪了景述行几年。它欢欣于主人的神勇,亦惊喜自己竟有如此潜力。 可他的主人再也拿不动它。 迟露也分不清,当初她走入庭院时,景述行手中所持是不是这柄。 应当不是,这柄铁剑重足几十斤,压根不是孱弱无力的废人拿得动的。 那个时候迟露不在,也不可能在。 迟露走上前,来到景述行身旁,去握他冰凉刺骨,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 景述行一动不动。 发白的眸子僵硬转动,对上迟露的眼睛,却无法聚焦。 能认出迟露,与其说是熟悉,倒不如说是梦境中的潜意识,让他觉得只能是她。 “你又来了。”他道。 “这次,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了。” 他欲抽回两条胳膊,却被少女牢牢地握住手,无法动弹。 双眉微蹙,疑惑中夹杂些许无措。 迟露踮起脚尖,亲了亲景述行的脸。 “你肯定猜不到。”她凑在他耳边,“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梦境赫然出现深重的裂缝,景述行转过头,眼里浮出些许微光。 一旦意识到所处的地方并非现世,乃是虚无之梦,梦的主人就会试图醒来,导致梦境崩塌。 “我把你看光光咯。” 迟露脸上挂笑,全然不顾少年脸上的羞赧,把他抱在怀里。 “我还是最喜欢你,我是在这之后喜欢上你,爱上你的。” “可惜我没参与你的过去,即使再想了解,也只能从梦中偶窥一斑。” 少年眼中的光芒愈发清晰,茫然脸色褪去,现实的意识闯入。于分崩离析的梦境中,和迟露四目相对。 眼神已然极尽温柔,依稀有水色光点从眸中溢出。 “让你看笑话了。” “阿露……是来陪我的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 迟露温和了眉眼:“我想知道你的梦。” “你不怪我没有提前叫醒你,甚至主动延续这个噩梦吗?” 景述行的任何不满,迟露会全盘接受,就算这个梦有演化为心魔的趋势,但它现在终究只是个梦。说不定还未成魔,就被景述行抛到脑后。 无论有没有这缕灵力纠缠,无论迟露是否在入梦伊始脱身离去,这个梦于景述行而言,或许比鸿毛还轻上几分。 但他没拿剑。 即使梦境已然成为过去,曾经没能拿住,从五指间掉落的长剑,再没被他捡起来。 景述行朝她笑:“怎么会?有阿露的梦境,分明是美梦。” 迟露心里泛酸,握住景述行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可以每次都来。”她说。 “我已经标记梦境的灵力,只要你做这个梦,我就能进来陪你,每一晚都行。” 梦境破碎的失重感传来,迟露脚下地面破碎,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扑进景述行怀里。 少年垂下头,压抑住心头如火焰般的滚烫,贪婪又迷恋地将脸埋入迟露团团墨色秀发。 他捧起迟露的手,以青涩的眉眼,迟露未曾见过的模样,一根根手指头吻了过去。 动作轻柔,又似用尽了全力。仿佛只要这样,就能让他遇到迟露的时间点往前移,再往前移。 “不会再有这个梦了。”他说。 这是他卑劣的私心。 发现这片有道心空洞滋生而出的梦境时,景述行本可以凭权能直接毁去,可鬼使神差地,他放任梦境发展,包住他神识,循环往复。 如梦似幻,恍恍惚惚,一遍遍地经历微不足道的过去。 每一次睁眼,都会像娃娃得到蜜糖般,更加庆幸自己得到拯救。 心惊胆战的噩梦,成为景述行增甜用的调料。 他会推演,若在那个节点未曾遇到迟露,他会如何。若天道未曾选上他,他又会如何。 思来想去,只余患得患失,虚妄执念。 哪怕推演过无数次,景述行想也不敢想,若是在此之前便遇到那位少宫主,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知道。 他身处暗室,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法想象,当旖旎光芒照入时,会有何物被映射而出。 “我从未想过,你会到这里来。” “你应该再相信我一点。”迟露窝进景述行怀里,“只要你感到难受,就算是个梦,我也会来把你捞出去。” “不要。”景述行眉眼低垂,拒绝迟露。 没等迟露惊疑,又听到他的叹息。 “这份心意,花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太不值得了。” 他捏碎了维持梦境的灵核。 迟露亦在嗡鸣声中眼前一亮。 她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 当天下午,应涟漪的房门被“砰”地推开。 没想到迟露会二度风风火火闯冲来,吓得应涟漪忙把写到一半的书册藏到背后。 “离开两年多,连基本礼节都忘了吗?出去,敲门后再进。”应涟漪摆出长辈的架势,拍桌呵斥。 迟露规规矩矩地退出,敲了三下门。 “应姐姐,今年八月十五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甫一进门,迟露眼睛发亮地开口:“要是没什么事,我打算……” “八月十五……”应涟漪把书册从背后取出,眼神扫过,“倒是没有。” 迟露松了口气:“那就好,当天晚上我和景述行都不在,先与您说一声。” 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失约。 约定了要同度中秋,这般美好的愿景与期许,最终在她轰轰烈烈的断腕中化为乌有。 是她的错,她还差点把自己的错误忘了。 景述行一次都没提过。哪怕就差月余便是又一年中秋,迟露没有主动提及,他也不动声色。 应涟漪笔杆轻敲书案,先是缓慢地抬起落下,又加快速度,不耐烦地连敲三下。 在迟露见势不妙,转身想开溜时,听到应涟漪咬牙切齿地开口:“站住。” 她摊开书册,素手向前推,抬眸冷冷注视迟露,美目中一遍遍凝结千年寒冰。 “选一个吧。” 雪白的纸页上誊有好几个日期,皆为黄道吉日。 迟露愣住:“这是什么?” “婚期。” 两个字把迟露敲愣了。 她只来得及连喊几声:“此事不急,稍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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