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屋,雪尚未消,她轻声踏在软雪里,拨开庭院枝间白点。 直至寻到月孤明,冷霜覆身处,苏涿光静立于廊下,一身白袍泛着清光。檐灯之下,幽幽夜色描摹出他冷厉轮廓,衬得其眉目似锋,漱冰濯雪。 他还活着,一切如常。 乔时怜先是松了口气,可又想起此梦的根源,她不由得垂下了眼,难以掩住心中惊慌,恣意漫生。 苏涿光将去西北前线,此事他是一早就知的。 她那时于宫宴里就得到了他的肯定答复。 忆及这些时日里,苏涿光总是异常忙碌,而他亦不着痕迹地把她推向别处。一如他忽近忽远,她能察觉他时而对她展露出的浓烈情感,亦时而克制,稍显疏远。 彼时她权当是他因忙于朝事,过于疲累,从未多想。 只因她从始至终,坚定不移地相信,他不会离她而去。 他永远会是她的心安之处。 可如今想来,这迹象不过是他知自己会离去,割舍前的征兆。 乔时怜心想着,鼻尖愈而发酸,被凛风吹得眼眶愈热。 她真的好骗,真是太好骗了。 她怎么就想不到,是他为了瞒住她,要离她而去了呢? 听闻来人动静,苏涿光回头望向她,“醒了?饮了好些酒,头可还晕?” 乔时怜心中涩然更甚,别过头不想让他见着自己落泪的模样。 她驻足原地,未像从前一般扑至他怀里,只是遥遥唤着他的名字,“苏涿光。” 她久久未接言说下去。 事到如今,她能说什么?她可以说什么? 他离京赴西北在即,披甲上阵,这些都不是她可以干预的。她连知晓此事的权力都被他剥夺,她还能做什么?什么都是徒劳,都是她自作多情。 他足音渐近,倏忽便已至她跟前。 乔时怜只听他低声说道:“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寂寂夜色里,碎琼无声。 苏涿光定然看着她的面容,她紧紧抿着冻得乌青的唇,那濡湿的睫毛轻颤,由着寒风凝着眼底暗涌。她尽力掩饰着她的不安与伤怀,却是将她此番乱糟糟的心绪暴露无遗。 他想起那时在回府的马车上,她在他怀里断断续续说着,她不想他死。 她害怕,亦不愿接受他将离的事实。 所以在此事被旁人揭开过后,苏涿光有些无措,他本想着待他安置好一切,他寻个时机,在她有心理准备之时,向她言明这件事,并让她安心。 不想被人打乱了他的计划,让她猝不及防地知晓了这件事。 而苏涿光试图拥她入怀时,她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他的步伐顿在了半道。 乔时怜望着长夜,眨着眸中的泪,试图憋回眼眶里,她若无其事应道:“没关系,我现在知道了。” 话虽如此,苏涿光见她如何也止不住眼中的泪,她越是拼命想要憋住眸中温热,眼角盈盈处越是潸然。 他看出,她在生气。 殊不知乔时怜更加心烦,她烦透了她这生来就控制不住的泪。 他瞒着她,不告诉她,她也可以装作不在意。可当下这模样,她想装都装不了。 未几,她深吸着气,试图平息着心绪,轻声问着他:“阿姝,姑母,季大人,甚至是昭月公主…他们早就知道是吗?” 乔时怜抬眼看着他,声线里还带着鼻音,“你别再骗我,回答我。” 苏涿光眸光闪烁:“嗯。” 周姝知晓当然是因为他的托付,丽妃与昭月居于皇宫,最先听得风声,亦早有意料,季琛更不用说了,他的事季琛皆知一二。 乔时怜接言说着,“风来知道,东西北风他们也知道。” 苏涿光答:“是。” 闻及此,乔时怜扯动着唇畔,似笑非哭,面色戚戚,“就我不知道。苏涿光,只有我不知道。” 她心中酸楚更盛,哑着嗓子,丢了魂似的重复着话,“苏涿光,只有我不知道……” 她如何不知,她身边这些人都瞒住了她,只可能是苏涿光的授意? 夜风疏起,此前怀有的几分气恼尽成了悲戚,她内心防线逐而崩塌。他将她置于如此境地,可有想过她会知晓? 她可是他的发妻,本应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阿怜…” 苏涿光见此,本想上前安抚,她却抗拒着摇头,不欲与他相近,步步往后退着。 直至乔时怜毅然折过身遁入雪影里,头也不顾地回了屋。 - 更声渐长,烛火微晃。 已至后半夜,乔时怜仍未入眠。她独身抱着膝,瑟缩在榻上角落,双目怔怔。 窗外渐有雪落声响,她觉着衣上愈凉,亦无心拢好披于肩处的裘衣。 心头缠绕的两件事难解。 一是苏涿光有意相瞒,二是苏涿光将远去西北作战。 如今冷静下来,乔时怜也能想通苏涿光为何瞒住她。 他无非是担忧自己不能接受他会离京赴战的事实,擅自为她做了决定。 她活得敏感,向来擅长去拆解身边人的心思,就像乔家待她好,亦会在利益冲突时弃她的缘由,她也能拆解出来。 可拆解出来得知缘由是一回事,她在其中能不能接受和谅解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乔家,如今她也未同他们全然和解。 即便苏涿光出于她的角度考虑,乔时怜一时亦无法接受。 尤其是她一想到这么多□□夕共处里,苏涿光存着要同她割舍的心思,装作无事与她照旧亲昵,乔时怜便极为难受。 他还当她是他的妻子吗?她难道不是将军府的少夫人吗?为何连着知道他这么重要之事的权力都没有? 从身边好友,至暗卫小厮,所有人都知道,唯独她。 她觉得她活得很可笑,更觉得荒唐。 而在未知的将来,苏涿光于西北作战,她不敢去想。 她怕那噩梦会成真,她怕有朝一日,她提心吊胆地盼着他回京时,收到前线传来他战殁的消息。 偏偏她才确认了自己的心意,那喜欢二字还未宣之于口,她还未在他面前,描绘有关他们二人未来的光景,他便要离开了,且以身赴险。 兴许再早些,她听闻此等消息,她还不会为此这般忧心。她信她的夫君所向披靡,苏涿光年少成名,尽是他浴血之中博出的,又怎会轻易折戟沉沙? 可如今,她知了朝臣各异的心思,还有太子的威胁,甚至是苏涿光对她的有意隐瞒,代表了他也明晰这其中的危机,桩桩件件,让她越发难安。 夜雪重,时闻折枝声。 乔时怜终是昏昏沉沉阖上了眼,倚在床头睡了去。 但此夜,她屡屡惊醒,梦到的尽是苏涿光遭人暗算,或是死于战场的情形。 如此反复煎熬里,她眼见窗外朦胧愈白,估摸着将近天明。随后她起身下榻,欲唤来侍女梳洗。 乔时怜步至门边,取下昨夜被她扣好的门闩,那时她心烦意乱,只想一人独处静心。以防苏涿光追上来,她入屋时,顺手把门关好并撇上了门闩。 门半开时,满目茫茫,尽着雪色。 乔时怜垂下尚是惺忪的眼,却被门前所见,蓦地心尖一凛。
第49章 49 、咬痕 天光微蒙, 落得门前深雪皑皑处,依稀勾勒着一人身影。 唯见苏涿光坐于石阶上,背倚着屋门。他浑身覆着雪, 不知盖过了几层,经由了多少个时辰堆积。 乔时怜瞧见他面容惨白如冰, 眉目早被染成霜色,由着寒风抖落他脸上的细小冰碴。若非因她敞门的动静, 他眼皮略动了动, 只怕她以为他早就冻死在了这厚厚冰雪里。 “你…”她惊慌之中徒手向前,忙不迭拂落他身上的雪,触及他冰冷无比的脸时,她心头既急又气。 乔时怜只觉着这门前凛风过盛,将她的眼眶吹得灼热,她不由得恨恨咬着他名字音节, “苏涿光!” 少顷, 她见他徐徐睁开了眼,她忍不住恼怒问道:“你在这里守了一夜吗?” 以他身处如此厚重的雪来看,怕是昨夜雪至时, 他就在屋外石阶上坐着了。眼下他这番模样,心疼的不还是她么? 苏涿光定定看着她,未作答,只是神思恍惚地唤着她, “阿怜…” 乔时怜含恨切齿道:“你怎么那么傻?雪这么大, 也不找个地方避避。” 却听他低哑着嗓音, “我进不去屋。” 虽是他语气平然, 但这么听着,乔时怜觉着他有些委屈。她似是能想象出昨夜他无处可去, 只得披风戴雪,独坐门前石阶的落寞模样,平心而论,确实可怜。 不过他这言外意思,是怪她把门闩给扣上了,他才进不去屋? 故而她驳问道:“府中这么多间屋子,你不会挑吗?” 苏涿光瞄了眼身后,“只有这间你在。” “你你…你…” 乔时怜一时语塞。闻及此,她确实难以再找出什么话来反驳他,再加上如今他这副惨戚戚的模样,她不知觉地就心软了几分。 但一想到他此前有意隐瞒她的事,乔时怜仍心头气难解。旋即她捏了捏他的脸:“你别以为用这样的苦肉计,我就可以消气。” “没有。”苏涿光否认道。因浑身早被冻得没了知觉,此番唯有面颊处,她尚温的指尖捏来捏去的感官,他微微往前移近,试图贴合她的动作,感受着她的体温。 他目光沉静,盯着她稍鼓的杏腮,挑着恼意的柳眉,缓声说道:“我想在这等你,没想到下雪了。” 听罢她下意识嗔道:“那你就不会找间屋子避雪吗?” 话说出口的一瞬,乔时怜蓦地顿住:“……” 得,她又把话绕回去了。 乔时怜望着他,无可奈何,“我去让秋英备热水。” - 湢室里,热雾氤氲,缓缓弥散。 乔时怜放心不下,又亲自至此,为四肢浑然无知觉的苏涿光解着衣袍。 及里衣褪下,她于他身后见着那紧实肌肉处,几道伤痕纵横。若是她没有记错,那是之前在冷泉处被泉石划伤留下的。可眼下,这几道伤不仅未脱痂长好,甚至隐隐又有了绽皮破血的势头。 乔时怜奇道:“为什么你后背的伤又深了?明明都这么久了,前段时间我见着都快长好了,现在又有裂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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