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怜以指尖摩挲着屋内种种,未几,她回过身问他:“你…早就备好了这一切吗?” 苏涿光嗯声应道:“阿怜说想来西北的时候,我就在准备了。” 乔时怜明白苏涿光今夜带她来此的缘由,多半是发现她在军营营帐里住不太惯。 虽然她一度接受了营帐里的简陋,但抛去那里的条件,她夜里睡眠尚浅,时有噩梦,在军营里那般高度紧张的环境,她很难去适应。 良久,她缓过神,踌躇着问他:“今夜我在这里歇息…你回去吗?” 她想着,他是西北军营的主帅,应是不能离开军营。故今夜他只是把她安置在此处,然后独身离去。 这般思忖着,乔时怜心头微涩,算下来,自己能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像今日白昼里,在榻上能和他缠绵已是她醒后难得的亲昵机会,往后他便要统筹整个军营与战事应对,她只需择日回京,再次回到苦苦等候的境地。 她已从三暗卫那里了解到,苏涿光不会把她长留西北军营,便是怕其生母悲剧重演。她深明其中顾忌,一开始便未打算久留西北,成为他的拖累。 此间苏涿光身形一顿,他沉吟道:“首先,上次作战他们损失惨重,目前正值春耕,一个月内,他们不会再犯。” 乔时怜为之松了口气,也就是说,现在暂时未有战事发生,苏涿光不会披甲上阵,亦不会为战事操劳,能够安心在营地养病。 随后苏涿光郑重着声:“其次,你的夫君也是有病假的。” 听他话中道出的夫君二字,乔时怜面颊发烫,她不禁回想起西风那时在篝火旁同她说的话,即关于如何能够让苏涿光眼睛慢慢恢复的法子。 乔时怜抬眼看着苏涿光,他正循着寒风不歇处缓步向前,将窗扇合拢。 她小声提议道:“我…我们,一起去沐浴吧。”
第62章 62 、温泉 烟波蘸影, 袅袅浮暖。 乔时怜随苏涿光来到此地时,始才得见后院屋内设有一天然温泉。温泉并不算大,形状欹折, 续连散发的热汽缭绕,将寒风凛意阻绝于外, 唯有白雾缥缈,一片朦胧。 烛火通明, 沿泉而置的窄低案几放有银盘, 其上尽是剥洗好的葡萄,圆润饱满,如紫玉晃着银光,略着剔透之色。还有她喜食的糖糕早已备好,其旁静置的玉壶装满了琼酿,由着波光微漾。 乔时怜以袖捂面, 掩不住口中惊呼:“这、这怎么还有一处温泉?” 她更是惊于, 这里像是苏涿光提前布置好的。 她忆及很早之前在京城时,她就对苏涿光说想要去京郊处的温泉。奈何至天寒,京中贵人相赴暖池时, 那处她喜欢的汤池子被秦朔重金包下,此后她便闭口不提,再也没说过想去温泉。 每每苏涿光问起,她便找借口推脱。她可不想自己兴致被厌恶之人破坏, 索性就当忘了这事。 没想到苏涿光一直记得, 还在遥遥西北为她布置好了一切。 苏涿光问:“不是阿怜说, 想要沐浴的吗?” 他那时和裴无言交谈, 如何哄妻子开心时,裴无言给他支了三个招。 一是满足她的任何需求。像是裴无言所说的一夜…苏涿光觉得极为不可行, 他可舍不得这样折腾乔时怜,故他想到了此处温泉; 二是尽可能的说好听的话哄人,不管夸张与否,好听就成。诸如“夫人天下第一美”这般…但苏涿光心想,他的夫人本就是第一美人,这种话说出来不算做哄,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应是哄不了她; 三是服软认错,甭管此事如何,一味地硬刚不让步,就等着追到兰泉极地吧。兰泉极地,是西北当地人认为的天穷地尽处,意思是怎么也追不回来。 此番乔时怜已雀跃着步子走上前,难藏的欢喜溢于言表,“苏涿光…你是会变戏法吗?” 苏涿光稍回过神:“嗯?” 乔时怜解释道:“我小时候看过那些西域来的戏班子,他们连活人都能一下子变出来。” 她只是想以此表达,他给她带来的足够惊喜。 听着她稍有激动的声线,苏涿光终是松了口气,“喜欢这里吗?” 乔时怜已褪去厚重的裘衣置于架处,侧过头嫣笑盈盈答言:“喜欢。” 他续道:“这里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且当是我们二人的私会之地。” 乔时怜听着他口中所说的“私会”,心底更是有着什么东西勾得她痒痒的。在远离尘嚣世俗的此地,抛去了各自身份与怀揣的顾虑忧患,唯有不被相扰的彼此,可抒怀,可畅心,亦可极乐。 旋即苏涿光迟疑着问出了话,“那阿怜还生气吗?” 乔时怜闻言笑意一滞,她回身步至苏涿光跟前,沉声说道:“你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用什么毒药弄伤自己。” 苏涿光当即应允:“好,都听你的。” 但未听得她回音,苏涿光又再举手作誓,冷冽的嗓音郑重,“我苏涿光对天发誓,一定爱惜自己,绝不自伤。若有再犯,我…” 话还未完,他察觉唇畔被一纤细温凉的指腹阻止,接而她道出的话有些慌神,“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他是战场杀伐之人,时时行于生死一线,她怎敢让他发如此毒誓? 苏涿光颔首,改口说道:“若有再犯,就让阿怜…永远不理我。” 对他而言,这是比之人神共弃还要狠毒的背信惩罚。 似是担心她难以消气,苏涿光从怀中拿出一白纸黑字于前,“这是立据,我临时让北风拟的。” 乔时怜接过那所谓的立据,尚还不明是为何物,展开细看时,这才知今日苏涿光约她前来此地,是做了多少的准备功夫。 只见立据写着:庚卯年三月初九,苏涿光无意致阿怜伤神,因一念……以上种种,皆有悔过,往后定会珍之重之,望夫人劳心督促。如冥顽不改,则由阿怜自行定夺家罚,亦可将此立据予苏将军,以家法规劝,直至纠正。 立据尾处惹眼的红纹,是苏涿光盖的指印。 苏涿光试探性问:“这下阿怜可放心?” 他想,若要服软,终归是这白纸黑字最为妥当。口头说的话,她难免会不信他。他无声叹着气,这也是他自作的,谁让他此前瞒着她的事不少? 乔时怜轻声答道:“那我收下了。” 她早在他这些精心为着哄她的准备里消了气。除去她恼他瞒着自己自伤,她亦是心疼他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去解相思。 他好傻,他真的好傻。 想到此处,乔时怜觉着眸中渐热,她悄声踮起脚,在他面颊落下一吻,低声呢喃着话,“苏涿光…以后你想要,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就不必再用自伤的方式去留住什么所谓印记。 却是觉着腰间一紧,他已在她将要退身离去时揽她入怀,“阿怜说的想要…是什么想要?” 他刻意重复着话,饶是乔时怜此番垂着眼,不知他是何神情,但这话中的危险意味,让她想要听不懂都难。 她一时觉着口中的字眼滚烫起来,“就,就是想要,还有别的…意思吗?” 发觉她的羞赧,苏涿光亦未多挑逗她,他顺着她的腰身往上,掠过她稍含了几分凉意的肩,“阿怜外衣都解了,再不到温泉里去,怕是要着凉了。” 乔时怜抬眼看着他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绷带,忧心起来,“你身上的伤…也可以到温泉里吗?” “这温泉里添了不少珍稀药材,正是在这温泉里可以加快疗愈伤势。” 苏涿光话毕,怕她放心不下,又道:“我问过于大夫了,他也亲口承认了此温泉的药用。” 乔时怜闻言,径自摸着他的衣袍系带解了起来,“那你赶紧去待在温泉里面,多泡泡。” 提起他的伤,她总是格外紧张与在意,连着宽衣解带比之寻常都快了不少。 只是她忽略了一点,从前她在将军府内,因苏涿光知她怕羞,像是“坦诚”相对这等事并不多。多数是在湢室里,她浑身无力时由着他濯净。但她从来是埋着绯红的脸,不敢多看。 而在卧房时,夜色阑珊,有着层层叠叠的锦衾遮掩,摇晃的烛红抹着重影轻藏。加之他曾受伤为他上药,她至多也是看惯了他那新伤旧疤交纵的痕迹,其余的她从未细眼瞧过,也是没那个胆子。 以至于当她心无旁骛地将之尽数褪去,她垂眼之际撞了个正着,这样的视觉感官是难以形容的。无疑的是,比之从前带来的冲击更大。她下意识叫出了声,“啊!” 苏涿光握住了她匆促收回的手腕,“我看不见,阿怜带我去温泉可好?” 他知她是因什么而生羞,但终归这样一步,是需要他有意引导她去适应的。他认为在她面前,这算不得什么见不了光之事,他不过是希望她能多一些认知了解。就像她一直不敢眼见的画册,既是她难以面对,那就让他帮她。 纵然她早已逐步习惯,但他知,她从前如此配合他,是她愿意,非是代表那份羞耻感随之褪去。 乔时怜通红着面,牵着他至泉沿,此番借着渐湿浓的暖雾,热气盈满,她才缓过神。 她脱下鞋袜,脚尖点着水面试着水温,莞尔道:“这水温合宜,应是刚刚好。” 虽是瞧不见她在做什么,但她为防着摔滑,试水温之时紧紧拽着了他的手。他感受着她动作微晃,足尖点水的轻响,不自觉地勾勒出少女娉婷,眉眼如月,雾间戏水的模样。 他心头微动,径自将她横身抱起,跃身至了温泉里。 “苏涿光——” 水雾溅起的一瞬,他听见她小声抗议着。 他知她又想碎碎念骂他,或是同他吵闹了。 但不得不承认,在昏黑无光里,他想要听她这般断续嘟囔着,他便可以以此想象出,她面容此刻是何等神色,是那黛眉稍稍一蹙作恼样,还是朱唇轻轻撅着以示不满? 或是在这水软雾温之中,泼墨般的青丝散于水面,湿漉之色更添得她容颜妍丽,鬓角浸作云山,面颊氤氲酡红,一双含情的眸子敛着秋波,定定看着他。 那双眼,从来都是最为动人的,他从前总会不由得迷失在那眼里,以为自己着了什么道。直到和她成亲后,他才知,那叫做动情。 只是这些他暂时不能眼见,唯有去凭着她的面容去想象。 哪怕他很想去知眼前的她,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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