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玉慧才有种以后要过苦日子的感觉。 可是她宁可过郡主的苦日子,也绝不会过庶人的好日子。 她绝不会后悔。 马车刚走了一会儿,却被拦住,张皇后撩开帘子,就看薛家的管事,送来了一包东西,翻开瞧,里面用经书掩盖了一盒金叶子,还有一盒碎银,方便使用。 张皇后深深一叹,道:“劳驾,谢过你东家。” 马车才又走了会儿,这时,又被人拦住,还是个有些脸生的管事,管事捧着一个盒子,自报家门:“小的乃豫王府王妃娘娘的陪房。” “这是王妃娘娘,托小的带给娘娘和郡主的。” 盒子里,大喇喇放着不少昂贵体面的簪钗,张皇后竟是忍不住一笑:“这王妃……簪钗既可以换钱,又可以充门面,却是让那小孩费心了。” 只玉慧盯着盒子,很是一愣。 她突的想起,昨天晚上,她和平安躲在兴华殿偏殿时,两人因为等得无趣,也闲聊过。 当时,玉慧说:“你头上这绢花,我怎么没有?别的不说,这些簪钗首饰,我才最不想输给你呢。” 平安揉揉眼:“哦。” 玉慧有点生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平安彻底闭上了眼睛,玉慧:“……” 此时,玉慧摸了摸盒子,原来,她有听的。 … 正月初一,夜。 自宫变之后,万宣帝身体一直用药吊着,还没清醒过。 朝廷中多了几分紧张与萧索,其实人人都明白,虽已过了冬,万宣帝约摸挺不到春色大好的时候。 床前,周公公红着眼睛,给万宣帝喂了一碗药,十成只吃进了一成。 裴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容色冷淡,静静地看着年迈的老人。 过了会儿,刘公公进来,低声说:“王爷。” 裴诠站起身,走出兴华殿,问:“何事?” 刘公公严肃道:“薛家来请太医,说是秦老夫人……要不好了。” 周公公自屋内走出来:“王爷,陛下醒了!” … 宫中发生的事的细节,宫外的人基本都不清楚,关起家门来,偶尔听得远处、更远处传来马蹄声,喊杀声。 渐渐地,马蹄声停了,喊杀声静了,不多时,豫王乃正统的消息,渐渐传到各家。 尘埃落定,这一夜,终于熬过去了。 晨间,冯夫人和薛瀚、薛铸与宋知雅回永国公府,带回来一个个好消息: 平安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物,万幸得玉慧相助,安稳无事。 薛镐腹部中了一剑,此时不易挪动,在皇城养伤,他醒着,一直说伤势不是大碍,养一阵也能好。 冯夫人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没事就好,都没事就好。” 合该如此。 但秦老夫人到底老了,薛常安年纪轻,熬了这么一夜,都觉出几分倦怠,何况老太太。 所以,秦老夫人倒了。 薛静安接到信,赶紧与婆家说了声,便坐车回家,在二门口遇到从王府来的平安。 平安:“大姐姐。” 薛静安握住平安的手,道:“二妹妹。” 平安的手,也凉凉的。 屋内亮着蜡烛,冯夫人和薛瀚站在最前面,薛铸宋知雅在后,雪芝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都齐齐到了房中。 秦老夫人躺在床上,干枯的面上,一片苍白。 太医把脉后,摇摇头:“天寒,老太太坐镇一夜,等事情平息,心里紧绷的弦一松,反而……难以为继了。” 这根弦,不止是豫王归来,平定宫变,更是二孙女无恙,豫王继承大统,从此薛家不必再有顾虑。 只恐老太太了无牵挂。 太医又说:“先煎一副通气达顺的药,看看老太太能不能吃进嘴里,如果不能……” 这话很隐晦,基本就是让准备白事了。 薛瀚心中苦涩,辞旧迎新,薛家今后的富贵,才刚开了头,怎么老太太这时候就要走了呢。 “王妃娘娘和大姑娘来了。” 外头丫鬟报了声,家中众人回头,就看平安牵着薛静安的手,迈入屋中。 冯夫人和薛瀚后退了一步,平安上前,坐在祖母身旁。 平安轻声道:“祖母,我来看你了。” 秦老夫人没有应声。 冯夫人擦擦眼角,她想起平安和秦老夫人的缘分,心中一酸,道:“平安,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至少,送老太太一程。 不多时,雪芝去煎药了,这么多人挤在正房也不是个事,除了冯夫人和平安外,其他人都到了怡德院侧房。 药好了,黑乎乎的汤水,看着就很苦,雪芝试着喂进老太太嘴里,两勺都从秦老夫人嘴里流出来。 平安接过雪芝的汤碗,她轻轻搅动药汁,道:“祖母,药苦。” “吃完,吃点甜的。” 她舀起一勺,送到秦老夫人嘴中,过了会儿,是吃下去了。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 她在朦胧之中,看到了孙女泛红的眼角,她一声声唤着她:祖母、祖母。 或许所有人在将死的时候,都会回顾这一生。 当年,秦老夫人嫁进薛家时候,薛家很乱。 因祖训在,薛家子孙不得从武,彼时薛家人口冗杂,郎君可以排到十几号,读书又读不好,整日游手好闲,好几房的郎君惹了人命官司,却嚣张跋扈,逍遥法外。 谈及薛家,世人皆道辱没了门楣。 她便联合丈夫,以雷厉手段,主持了分家割席,敦促丈夫更改陋习,又把儿子教成乙榜进士,才有后来薛家的稳定。 但是,年轻的时候过于严肃,年老的时候,也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慈和的老太太。 她是薛家乃至小半个京城,人人敬仰的严肃的老太太,单独住在怡德院。 再后来,子孙不上进,但京城中人总会看在她面子上,去捧他们。 他们本也不是什么聪慧的人,背靠大树是好乘凉,但大树倒了呢? 所以,再往后,她愈发避世,如非除夕大节,不与子孙往来,不消耗自己一分人情,为孙辈做事。 反正她亲缘薄,她早已心如槁木,对此无所求。 这个想法,直到平安回来,被打破了。 她甚至回想起十几年前,冯夫人抱着小平安来到怡德院,小平安一落地,就哒哒哒地跑,冯夫人赶紧阻止:“嘘,别吵到老太太!” 而那时候的秦老夫人,早已看不下经书,只朝门口翘首。 看着看着,门外走进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十五岁小姑娘,手上抱着手炉,软声软气道:“祖母,我来吃饭。” 她盼来了她的亲缘。 何其有幸,在晚年的晚年,享了天伦之乐。 这两年,平安一声又一声:“祖母,读给我听。” “祖母,多吃点。” “祖母,我会回来的。” “祖母……” …… 秦老夫人其实从不爱吃甜的,她只是,舍不得小平安没有祖母。 她还想暗暗庇护她,高高地飞。 … 一碗汤药吃下去,秦老夫人的病情果然压下去了。 太医都很惊讶,转而欢喜:“好,再吃七日定能行,往后啊,要注意防寒保暖,再不能让老太太熬一夜了!” 平安轻轻握住祖母的手。 冯夫人无有不喜的:“菩萨保佑!” 薛瀚悄悄擦了下眼泪,薛静安和薛常安也各自抚平心口,这时候,似乎从天外,传来了一声:“咚——” “咚——” “咚——” “……” 薛家人皆抬头,薛瀚仔细数了数,九声。 万宣帝,殡天了。
第57章 … 兴华殿。 丧钟在角楼,九声钟响传到兴华殿,声音依然悠长,周公公与众多兴华殿伺候的奴婢,齐齐跪下,哭道:“陛下啊!” 一阵悲恸的哭声里,裴诠站在兴华殿外,他抬眸,往远处看去,神色冷淡而平静。 刘公公在裴诠身侧,心内唏嘘,方才万宣帝醒转,周公公本是欢喜,结果竟是回光返照。 万宣帝在最后的时刻,把豫王叫到殿内,其余宫人,包括心腹周公公,都只能在外侍立。 没有多久,万宣帝就驾崩了。 刘公公和周公公都不知道,万宣帝对裴诠交代了什么,会是继位、治国的事情吗?万宣帝勤勉,许是会说这些。 但从裴诠俊美阴沉的脸上,他们看不出任何讯息。 或许,一代皇帝的遗言,只有裴诠自己知道了。 … 皇帝丧仪实非小事,各家夫人在庚午宫变的余波后,才修整了一下,又纷纷进宫。 张皇后在早上就出宫祈福了,往后更没有回来的机会,于是,万宣帝的丧仪是元太妃与礼部,共同主持的。 除夕夜,元太妃在密道呆了一整晚,早上太子被抓到后,庞嬷嬷冒险出去瞧,遇到了元籍的亲兵,于是上午,元太妃就出来了。 此时,她在兴华殿,和裴诠一起,与礼部大臣商议治丧。 万宣帝庙号世宗,礼部拟定了几个谥号,礼部尚书捧着书卷躬身,恭敬道:“仁成、承正、仁正、明义、顺庆。” 裴诠低下眼眸,道:“仁正皇帝。” 定下谥号后,灰蒙蒙的天里,各家夫人也都到了皇宫,得由元太妃去操持。 元太妃看向自己儿子,她也有快一年没见过他。 虽然万宣帝名义上只是裴诠的长兄,他也需守二十七日国孝,他一袭白衣,墨眉黑眸里一派沉冷,浅淡的唇微微抿起,果真愈站到高处,愈不可测。 元太妃张张口,她想对他说点什么,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往常,她对裴诠说得最多的是“论迹不论心”,万宣帝做得已足够了,迟了二十栽,裴诠继承大统,尚未登基,已灵前即位。 果然是还政先帝。 但过去,万宣帝袒护太子的行径,又无法磨灭,想必裴诠的内心,不会为这个年长四十余岁的兄长之死,感到悲伤。 元太妃闭上了嘴。 她待要离开时,裴诠声音带着点喑哑,叫住自己:“母妃。” 元太妃回头,裴诠说:“让王妃来偏殿。” … 平安刚入宫,刚拿到手帕,还没跪下,还没开始哭,庞嬷嬷就直接过来请她:“王妃娘娘,王爷请娘娘去偏殿哭灵。” 平安收起手帕和彩芝偷偷给她准备的水罐子,跟在庞嬷嬷身后。 哭灵、跪灵的众多命妇们,纷纷难掩讶色。 大盛传统,皇帝崩逝,朝廷命妇们要为皇帝哭一夜,而众所周知,哭灵跪灵非常累人。 显然,豫王殿下不想王妃受苦。 当然,她们不可能跳起来说豫王有违传统,那可是来日的皇上,况且殿门一关,只要豫王说王妃哭了跪了,便无可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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