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想反驳,但看了他一眼,立时就不敢开口当这个出头鸟了。 见此,那人扔了些钱给侍者,冷冷地环顾着四周噤若寒蝉的人群,一哂道:“诸位能来此,应为钟鸣鼎食之家的郎君。奉劝一句话,北兵若南下,没人会你是什么出身,一律当牲畜杀,烹了煮了也是常事,某不愿看到那一天到来。今后若有人再嘲讽宜城君和谢都督北伐这件事,某定斩不饶!” 说完,他提刀,潇洒离开。 躲在暗中目睹了一切的掌柜张序,立刻喊人过来,低头吩咐了几句。 那人领命,离开裕景楼,向着谢府而去。 灵徽在广陵待久了,回建康后怎么都不习惯。谢家的家宅固然疏阔华丽,可是她还是觉得压抑。 “深宅寂寂,庭院深深,好生无聊啊!”她坐在窗前,看着屋外盛放的一树树玉兰,幽幽叹息。 “真这般无聊么?”身后响起一个清润的声音。 她不回头,枕着自己的胳膊,百无聊赖的眯着眸子,像一只慵懒的狸奴。 谢衍见此,走上前去,将她环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不轻不重地吻着灵徽的侧颊,缠绵的呼吸让灵徽微微发痒,忍不住笑了起来:“今日入宫,一切可顺利?” 谢衍说自然:“阿姊虽醉心权势,但到底见识颇多,眼界也不算窄。北伐之事,她是完全支持的。何况韩家阿兄也与你我所想一致,若不是肩负京中重任,他比谁都希望能亲自带兵与匈奴人决一死战。” “韩家阿兄虽然去不了,但是韩老将军一定没问题。”灵徽道。 “那是自然,老将军雄踞豫州多年,一直在前线征战,此次中路由他负责,比谁都靠得住。”谢衍的指点在灵徽的额心上,那里绘着一朵宝相花,让她看上去愈发娇媚动人。 “你我从水路带兵而上,盼能在睢阳与他汇合,到时一起指兵向洛城。”灵徽握住了谢衍的手,不让他乱动。她的眼眸清亮,如星子般,里面充满对未来的希冀。 “此次出兵,天时地利。听说刘棼如今病重,早就不朝政了,北汉大权皆在他的侄儿刘晃手中。刘晃其人,残忍嗜杀,残忍暴力,很不得人心。况且他又与刘棼的儿子矛盾颇多,北汉迟早必生乱。”谢衍将探子带回的消息告知灵徽,果然见她脸上露出喜悦之色。 “如此,还于旧都岂不指日可待。”她转身,回抱住谢衍。 谢衍看着她如三月春花般明丽无比的面容,忍不住俯身,深深吻住了她。灵徽迎上他的热情,依恋地圈住了谢衍的脖颈。很快,灵徽就占据了上风,挑衅地咬着谢衍的唇,听他的喉口发出满足的叹息声。 “圆月,莫要胡闹。”谢衍看着屋外的天光,总算没有失去智,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呼吸,轻轻喘息道。 灵徽的眸子湿漉漉的,如雨后的海棠,娇柔无限。 “你没听坊间说么,我是妖姬,最会迷惑你这般芝兰玉树的儿郎。”灵徽咬着下唇,看着谢衍眨了眨眼睛。 “你会在意坊间的议论么?若是在意,我们还是不要听了。”谢衍的手心烫的厉害,但是落在灵徽的颊上,却是让她贪恋的温度。 灵徽想了想,摇了摇头:“深受苦难的百姓不会有时间去议论朱门大户的恩怨是非,深明大义的人也不会把关注点放在别人的绯闻轶事上。那些议论我的,质疑北伐的人,不过就是世族中无所事事的纨绔膏腴。他们不事生产,不懂疾苦,只图着自己享乐。这些人便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何必在意他们的看法。” 谢衍怔怔地望着灵徽,手指描摹着她的眉眼,忽然皱了皱眉,低声叹息道:“若无圆月,我或许就是那些纨绔膏腴中的一员,此生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圆月,我能遇到你,是佛菩萨的指引,是我毕生最大最好的缘法。” 灵徽却说不是:“就算没有我,七郎也永远不会如他们那般。我第一次见你,就知你本性善良诚挚,如白玉无瑕,是这乱世中难得的良善君子。只要遇到合适的时机,你定有一番作为。” 谢衍听完,弯了弯唇角。他刚想说什么,忽听到外面有人通传:“裕景楼来人,说有要事求见女君。” 谢衍早就知道裕景楼是灵徽的产业,也知道她通过那里搜集多方消息。今日来人,一定是有要事告知灵徽。 那是她的秘密,他无意窥探,更无意干涉。于是笑道:“我去看看腓腓睡醒了没有,你去看看有什么事。若解决不了,就告诉我,我帮你。” 灵徽牵着他的手,依依点头。 …… 晚膳时,灵徽喜悦地对谢衍道:“你不是犹豫西路让何人统帅么,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人。” “哦?那是谁?”谢衍停了手中的箸,等着灵徽说话。 灵徽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低语道:“一心北伐的仁人志士,一举破剑门的沙场悍将……” “胡意之?”谢衍惊了一跳,动作大得差点打翻眼前的杯盏。 他一贯从容优雅,今日如此失礼,想来是心中太过激动。 灵徽点头:“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万事俱备,只待七郎一声令下了。” 谢衍点头,微微瞬了瞬眸子。心中的激越如澎湃的江水,荡在心口处,让他恨不得立刻就下令出发。 多年屈辱,只盼毕其功于一役! 第154章 一把五十四、北归 圆月不怕,我自当义…… 正平二年, 风调雨顺,江南稻米丰收,大军整装待发。 出发前, 灵徽又去了一次碧影山。清都观中, 一切如旧,想起做女冠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她踱步到三清殿中, 虔诚地跪了下来, 跪了很久很久。 她记得自己说过, 自己不信鬼神,只信事在人为。可是大战之前, 她却鬼使神差地开始恐惧, 开始紧张起来。 此战若胜,当为不世之功。可若是败了…… 是丢城弃地, 哀鸿遍野,还是遗臭万年, 万死难赎? 灵徽睁开眼,抬手捧起一幅卦, 正准备起卦,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既然已经做好决定, 就不要再去纠结了。卦象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不好就不去做了吗?” 灵徽回头, 见是令狐望, 一时有些惘然。 他仍苍白,似乎愈发消瘦了些,说话时额上青筋分外明显,看着不大康健。 “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灵徽问, “走路也没个声音,吓死我了。” 他微微低头,无声地笑了笑:“我若是想,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灵徽知道他说得不错,论起心思缜密,消息灵通,确实没有人比得过他。 灵徽瞥了他一眼,揶揄道:“确实,若是做了你的敌人,恐怕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令狐望摇头,因为这句话,眼底蕴起浓厚的悲哀:“我从未想过与你为敌。” 灵徽说她知道:“我与阿兄尚未反目,如何能算得上与你为敌。不过人生如棋,世事难料,谁又能说得准未来会发生什么。就如我当年从豫章长公主府中将你带出,亦未想过你会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征上庸,平南夏,你屡出奇计,当真厉害。” 令狐望听她夸赞,却也只是沉默。 他是个谦逊的人,即使如今声名鹊起,也未曾有过半分骄矜。人人都说楚王身边的令狐先生是个张子房般得人物,哪怕身体孱弱,仍有翻云覆雨之能。可他始终深居简出,显得十分神秘。 “我所求得不过是个天下太平,我不想看到更多的人如我当年一样,祸从天降,家族覆灭,求告无门。”他淡淡道,但是手背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缭乱,“若非你,便不会有今日的令狐望。我会像犬彘般活在权贵的手心里,整日里奴颜婢膝地讨他们的欢心。是你将我救了出来,让我像人一样活下去。” 他望着灵徽,双目微红。 灵徽并不想领受这样的感激,毕竟在她看来,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这般智谋,怎么可能久居人下,就算没有我,你必然有很多办法摆脱长公主。”灵徽道。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一样,肯轻易放我奴籍。若我始终被那重身份所阻,再多计谋也是惘然。何况你还放了我自由,这在当初的我看来,无异于再造之恩。”令狐望说了几句,又开始掩袖咳了起来。 灵徽犹疑着,轻轻替他拍了拍背。 他弓起的身体瘦得嶙峋,那阵咳嗽太过剧烈,几乎要将他的心肺咳出来一般。待抬头时,他清秀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湿漉漉的,看着病弱又可怜。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病气深沉的男子,竟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灵徽怔怔然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都说滴水恩,涌泉报,而我却一直未曾报答,在你看来也是忘恩负义之辈吧。”令狐苦笑,敛起脸上的狼狈,维持着在灵徽面前的尊严。 灵徽看了看手上的卦,不置可否。 她何曾奢望过别人的报答,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有人帮固然好,没人帮难道就不走了吗? 她摇头:“你有苦衷,我明白的。” 令狐望看着她,满是心疼:“你总是如此,为别人考虑的多,为自己考虑的少。这样不好,你该向我讨还的,你也知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拒绝。” 这或许是他心迹表露的,最直白的一次。 灵徽其实一直都明白令狐的心思,但是她从来都装傻。欠的情债太多,并非什么好事,她招惹了太多桃花,但人生却并未因此而顺遂多少,可见这对自己没有什么用,反而还有很多负累。 她讨厌这种负累。 “好,等我想好了,必当讨还,你莫要再放在心上。”说完,灵徽从蒲团上起身,准备离开。 “殿下将皇甫家那个女郎送入永宁寺,你当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令狐在她身后问道。 “何必用牺牲一个女子,来成全他所谓的痴情。那皇甫妙仪固然野心勃勃,倒罪不至此。”灵徽一想到这件事就很生气,对赵缨也多了几分怨念。要不是忙碌,她应该当面叱责于他的。 令狐却无奈地笑了:“在你眼中,楚王殿下便是这样一个人么?” 灵徽顿住脚步,回头,等着令狐的解释。 果然,她对于赵缨满是不忍心。不管争执过多少次,有怎样的芥蒂,她仍不愿去将他想的太坏。 “陛下已经下旨,皇甫家族无论男女,全部赐死。她去了佛寺,好歹能保全一条性命,也算不负她兄长所托。”令狐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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