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纳了她不是更好。”灵徽说。 “如果女君想要让殿下纳了皇甫氏,那日就不会出现在楚王府了。”令狐无奈道,为灵徽的嘴硬而折服,“我知道女君不是因为私情,可你的顾虑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你宁可相信殿下野心昭彰,不顾一切,也不肯相信他心有顾忌,会为了你妥协退让。” 灵徽立刻就听明白了令狐望的意思。 可赵缨真的会听自己的劝告吗?灵徽并不相信。 “你从来都不曾想过,他所谓的野心,不过也是希望天下安定,回归平静么?你义无反顾一心北伐,难道他就会置大义不顾,只有争权夺利之心?” “难道我在你心中,也是如此蝇营狗苟之人?”令狐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是凄然。 灵徽摇摇头,将眼底的泪藏起,转头离开的果决又匆忙。 不敢信也好,不愿信也罢,不过都是怕希望越多,失望越大罢了。 …… 正平二年七月,十万大军从广陵出发,走水路,一路浩浩荡荡往北而去。江上烟波浩渺,很快就连最后一艘船都看不见了,只余江水茫茫,空响阵阵。 谢衍站在船头,桨声淹没着心跳的声音,他的眼眸黑亮又坚定,,里面好像藏着一整个星河。 灵徽将披风盖在了他的身上,温声道:“江上风大,莫要着凉。” 谢衍回身,温柔的握住了灵徽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缓缓摸索。他不发一言,却好像说尽了千言万语。 唯有这样的沉默,才能代表他们此时的心情。或许是欢喜,或许是紧张,或许是激动……此次北伐,不管是输是赢,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 大军一路来到淮阴,暂时休整。不想第二日便涌来了许多流民,争着要投军,数量足足有三千人。领头的人叫邓环,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伙子,自称是洛阳人,因战乱南下避祸,与北汉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要将军肯接收我们,口粮我们自备都可以,武器将军也不用费心。只希望将军能给个机会,让我们一起打回去,为父母兄弟报仇。”邓环跪倒在谢衍面前,苦苦哀求。 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的情况,大军一路北上,追随的人越来越多,粮草消耗是一方面,其他问题也在暴露。 譬如军纪问题,也让谢衍头疼不已。 流民成分复杂,有农民,有商贾,也有不少曾是流寇。这些人来历不明,习惯各异,并不能如谢家部曲和扬州军一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广陵和京口的流民都可以被你训练成所向披靡的江北军,这些也没问题。你看那邓环,比程去疾还乖顺些,你连程去疾都能降服,还怕他能生出什么事?” 谢衍想了想,笑道:“不过是时间太紧,行军路上变数又太多罢了。” “既然如此,不如将这支人马交给程去疾,他应该有办法管好。”灵徽建议,笑得狡黠。 谢衍捏了捏她的鼻子:“当真是个好主意,不过程去疾若是知道主意是你出的,不知道会不会对你吹胡子瞪眼。” “他才不敢,他要是敢给我脸色,你第一个不答应。”灵徽带着恃宠而骄的得意。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我惧内,这可如何是好?”谢衍用唇触了触灵徽的脸颊,将她紧紧抱在了怀中。 “越往前,越是危险重重,怕不怕?”他低声问。 灵徽摇头:“若是怕,就不会陪你走这一遭了。仇人就在眼前,我若是退让,岂不是让晋阳忠魂蒙羞。” “好,圆月不怕,我自当义无反顾。” …… 在淮阴略停了几日后,大军弃舟,走陆路,折向西北,又一路势如破竹地拿下了谯国、梁郡、雍丘等大大小小二十多城,短短三个月就到了约定好合兵的荥阳。 荥阳乃是洛阳的东门户,为入洛的咽喉锁钥。北汉亦明白这个道,压了二十万大军在此,大有决一死战的想法。 “韩叔父进军也很顺利,相信不久后就会赶到。”灵徽望着远处巍峨的城池,抱着谢衍的胳膊,激动地说道。 二水交汇处,兵家必争所。 “楚王亦请兵,带荆州军,从南阳北上,共同北伐。”谢衍低头,看着灵徽说道。 灵徽一时怔愣,忽然想起了那日令狐的话:“你义无反顾一心北伐,难道他就会置大义不顾,只有争权夺利之心?” 他竟然真得来了…… 灵徽真得不知道该如何解赵缨,如何去面对赵缨。每当她对他深信不疑时,他总是让她失望,可每当她对他满心绝望时,他又能做出一些事情,燃起她心口的一点光芒和火焰。 或许这就是无缘吧,他们明明彼此依赖,却总是走着不同的路。歧路亡羊,动如参商……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归途 桐花万里连朝路,曾…… 北地的风总是凛冽, 不过是仲秋,凉意就能浸透肌。 灵徽拢了个披风,恨不得将自己的头都缩进领子里。旷野茫茫, 两岸苍山如兽脊, 一泓河水浩浩汤汤流向了远方。 谢衍系马绿柳旁,自己则带了灵徽坐在了河边滩涂的大石之上。 不远处就是营寨,千帐灯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无尽绵延。一路攻城, 一路收编, 原本十万人已经扩大到了十三万,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些。 谢衍带兵, 宽严有度, 时有施恩之举,也有严厉之处。譬如对沿途州郡的百姓秋毫无犯, 绝不侵扰,单这一点就胜过许多人, 引得百姓拥护不已。 “建康城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星星吧?”谢衍用手指了指苍穹。 星子低垂,仿佛触手就可以摘得到。 建康城里确实看不到这样纯粹的星空, 那里有昼夜燃烧的灯烛,衬得天色总有些雾蒙蒙的。 “你带我出来, 只是为了看星星吗?”灵徽问道。 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此时只仰头看着天空,星河入眼, 澄澈无边。 “就这样安静地看会儿星星, 其实也不错。”谢衍轻声道。 灵徽依言,眯着眸子看向远处。一片漆黑中,只有弯弯曲曲的河流反射出粼粼光芒,好像星子坠落, 满载于人间。她不由得被吸引,望着那处如梦如幻的星河,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旧事。 “在想什么?”谢衍不知何时已收回了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见她的眸子里弥漫出哀伤的神色,不开口问,便已经能猜到几分了。 “拿下荥阳,洛阳攻破只是时间问题。圆月,此战必定艰难,我还是想让人送你去谯国。李珣驻扎在那里,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应该是安全之所。”谢衍叹息道。 灵徽却固执:“我不会拖累你,你放心。我哪里都不去,越是艰难,越是危险,我们就越不能分开。” 见谢衍仍犹疑,她又道:“听闻楚王的军队已经从鲁阳悲伤,驻扎在了黄河边上,随时渡河进逼洛阳。我们若是迟于他攻入洛阳,那该多丢脸啊。都说荆州军勇猛无畏,难道我们江北军和扬州军还差了不成。” 谢衍知道她不过在玩笑,但玩笑里未必没有真情。她有些执念,仿佛不亲手杀掉刘棼便不算是复仇成功。 “有个人同我说过,仇怨在心里结的久了,容易酿成重病。若不能亲自报仇雪恨,那个病灶就会永远留在心里,根本好不了。”她的眸光凝着秋的凉意,“我曾经亲手杀过一个将领,他的血溅在了我的手上和脸上,又腥又黏,很恶心。可是从那以后,我的梦里就不再全是束手无策的绝望了,梦里我会拿起刀反抗,会去追着杀掉那些害了我阿父的人。” “我有时候也在想,私仇真得能让人如此执拗,如此疯狂吗?阿父死于战场,那是他作为将领的宿命,我是不是不该如此怨恨。”她说话时,微微仰着头,一双剪水双眸,此时亮的厉害,仿佛是借了星星的光芒。“我亲眼见过胡兵屠城,他们将刀高高举起来,一刀一个,不分男女老幼……人就像蚂蚁一样,到处乱爬,可就算躲到了街巷的深处,还是被堵住了活路,先是被割破了衣裳,拿了钱财,然后头也被割了,血往外喷,一直喷……” “圆月!”谢衍忍不住将她抱紧,用手揽住她的肩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的悲愤和自己的心疼。 “若不阻止这些,未来还会有无数个城池会和那座城池一样,沦为人间炼狱。”她指了指远处的千帐灯火,带着苦笑:“不为私仇,就算为了家国,为了百姓,不可以吗?” 谢衍陪她一起看着远方,心中澎湃着那句“为了家国,为了百姓……” 虽千万人吾往矣!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埋骨他乡! 可形势敌强我弱,城池易守难攻,并不是靠着满腔热血可以的。 谢衍几日几夜没有合眼,在大帐中与诸位将领商量对策,灵徽有时也会去,安静地在旁边听着他们的交谈,或者大方地说出自己的建议。 起先,有人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轻蔑又不耐烦,不过碍于谢衍的身份不好表现得过分明显。后来,他们也发现,灵徽对北地的地形气候,风土民情,甚至北汉的将领心性喜好都了如指掌,感佩之余,也愿意听她说话了。 谢衍知道她厉害,毕竟她读书百卷,博闻强识,毕竟裕景楼的存在可不是为了听建康城的街巷轶闻。 短短五年时间,她手下的细作就遍布天下各州,如今要打荥阳,他们对城内的一切了解,也与灵徽关系密切。 她看着一向娇柔,骨子里却坚强又执拗。 谢衍了解她,也愿意成全她的所有。这世道对女子过于严苛,若是她与自己身份调换,一定比自己优秀出众百倍。 “穆天元是刘棼手下最得意的将领,他虽然勇武不如张仲符,但却是老谋深算之辈。当初他驻扎在汉中之地,无论是荆州还是南夏都不敢觊觎分毫,可见其智勇。”胡意之面色深沉,缓缓说道。 谢衍点头,认同胡意之的看法:“穆天元在荥阳只防守,一直不主动出击,就能看出此人沉稳,颇有计谋。毕竟我们的粮草补给不如对方,就算耗也能将我们耗死在这里。” “那该如何是好?”程去疾有些急躁,连续多日进攻不利,别说粮草,就算是军心都散的不成样子了。 “韩将军的豫州军如今到了何处?”灵徽忽然问道。 “如今驻扎在管城,明日就该到了。”胡意之回答道。 灵徽望着地图,皱眉,半晌后慎重道:“我听说当年楚汉相争时,刘邦曾用分兵之计来对抗项羽,今次我们是否可以效仿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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