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使君!陛下方才有些困乏,已摆驾去了显阳殿。皇后殿下说,今日殿中备了上好的茶,若蒙使君不弃,先驻足歇一会儿,等陛下醒了再商量大事不迟。”青衣宫人弓着身,等待着他的回复。 这又是什么意思?当今天子并非昏庸之辈,既然让他留他议事,断无自己先去休息的道,让他先见皇后,却是为何? 赵缨面上无任何表情,微笑着说了声劳烦,随着宫人的指引,前往皇后的显阳殿。 显阳殿的地势略高,疏阔大气,精致华丽,加之移栽了许多珍贵的花木,饲养了不少的珍禽异兽,所以比起太初殿更热闹些。 赵缨绕过了几处廊庑,穿过了三个荷塘,拂过了重重花木,终于来到了正殿之中。正殿内,不见皇帝人影,只有年轻的皇后蛾眉淡扫,端雅地坐在一架云母屏风前。 “赐座,”她曼声说道,一双美丽的眸子望向赵缨,脸上带着浅浅笑容,“早听闻赵玄鉴风仪出众,俊雅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她虽是在夸赞,但是脸色矜持,到很有母仪之美。 赵缨半垂着眼帘,保持着恭谨的姿态,行礼如仪:“此番叨扰殿下,是臣失礼了。” “如何能算得失礼!”谢皇后用衣袖掩了掩唇,矜持着仪容,“陛下批阅奏章,一夜未眠,孤怕龙体有失,便恳求他休息片刻。” “陛下勤政,是万民之福,臣等再久都是应该的。” 谢皇后却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孤本就有件事找你,今日恰是时机。” 赵缨做出了一个认真聆听的姿态,心里想,莫不是要替扬州刺史之事。此是她该求的是皇上,找自己却没什么道。 正思索间,见一宫人捧了锦盒上前,谢皇后的声音柔和动听:“前几日见到宜城君,见她面色十分苍白,孤一直担忧不已。听闻这些日子又请了医官上山,如此这般,着实大意不得。孤这里有一只百年灵芝,御医说最是补气血,还望使君帮我带给她。” 这话说得巧妙,不直接赐下而是让他转交,无非就是提醒自己,宫中已然知晓了他和灵徽的关系,且有明显示好之意。他没有道不收下,自然便欠了谢家一个人情。 拿捏一个人,必须拿捏他的软肋,他与灵徽的一起长大的情分,并无刻意隐瞒别人,但能凭着小国舅的寥寥数语就拿捏到自己,这个皇后着实不简单! 第9章 九、圣意 拒绝这件事很讲究分寸,宜早…… 正说话间,内殿有了动静。宫人上前通报说皇帝醒了,谢后便匆匆往内殿而去,赵缨站起身,躬身立在旁边,手中的盒子放也不是,捧着也不是,十分为难。 “使君交给奴婢吧,奴派人送到宜城君手中,使君放心。”一个声音柔柔传来,与其他人一样穿着深青的衣裳,不过头上的发髻略繁复,应当职位略高于其他人。见赵缨看向了她,那女官微垂了螓首,轻轻抬起了手臂。 面目柔和,琼鼻纤巧,当是个美人。 “奴叫崔兰媛,说起来和宜城君还有些亲戚关系,将军大可放心。”她浅笑,一双眸子慢慢抬起,其间光华流转,果然和灵徽有些相似之处。 赵缨弯了弯唇角,客气地道了谢。 那宫人刚离开,便听到身后皇帝略显慵懒的声音传来:“劳烦玄鉴久等了。” 赵缨正色回身,行叩拜之礼,却被萧祁拦了下来:“玄鉴何须如此,回到内宫,朕便当你是自己人,哪用得着如此大礼。” 今上长着一副温和的相貌,平日里也喜欢笑谑,看着十分宽仁厚道。但是君毕竟为君,赵缨并无和他称兄道弟的愚蠢念头,仍旧将礼节做足,才依吩咐坐了下来。 皇帝的话题,自然是围绕扬州刺史人选来的,他并不遮掩自己的意思,言谈之间颇偏向于谢渊,但仍像是很在意赵缨的意思。 “臣不过是个武夫,对于京中之事也不甚了解。陛下肯与臣商议这些,是对臣的器重和偏爱,故而臣更不敢妄言,误了大事。臣只知尽心竭力为陛下守好荆州重地,抵御胡人南下,万死不辞。”赵缨肃容,答得诚恳。 他长得周正,喜怒不行于色,皇帝自然无法获得他想要的答案,只能悻悻地说:“玄鉴太过谨慎了。” 赵缨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既然你不愿多言,朕也不勉强……”萧祁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朕此次却有另一件事与你说。” 萧祁摆了摆手,侍从皆散,空荡荡的大殿里只留了赵缨一人。天色依旧昏暗,殿门开合间,一阵风过,吹熄了不少烛火。皇帝的脸就隐在暗沉的光线中,带着复杂难明的神色。 等到殿门重新打开时,已然过去了很久。外面天光大亮,赵缨不由得眯了眯眼眸,掩袖遮挡了刺目的光芒。记得年少时,家里的老人会说,连绵雨天时,午后会有半个时辰风停雨住,这时赶路最合宜。 “陛下,臣该告退了。”赵缨道。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宫人捧着漆盘迤逦而来,盘上盛着珍馐美味,阵阵香气袭来,似乎不打算给人拒绝的由。 宫人将食物放下后,重新梳妆更衣后的谢后款款而来,对皇帝萧祁道:“陛下与赵使君议事辛苦,妾见已到用膳之时,自作主张张罗了这些,也不知是否合使君胃口。” 谢皇后的聪慧周到引来了皇帝的赞许,他神色愉悦道:“朕难得见你一次,留下来陪朕用膳吧。阿菩,你也一起吧。” 谢后听他叫自己小名,含羞嗔笑,自然也就坐了下来。 赵缨常年在前线,对于食物并无特别要求,一顿饭吃得沉默,只有看到一盘紫苏梅子鸭时,微微怔了一下。 圆月最爱吃酸,可惜这些时日牙疼,想必馋坏了。等她略好些了,便让庖厨给她准备这道菜,爽口开胃,再好不过了。 “这次回京,多住些时日,朕打算帮你把终身大事解决了。”萧祁忽然开口,“你这个岁数,还没有一妻半妾的,那是朕和皇后的失职。” 赵缨一口粟米哽在喉口,差点咽不下去。 皇后见此情景,也跟着打趣:“赵使君如此才貌人品,便是降个公主于他,都觉得委屈。”说罢,又忽然想到什么,拊掌笑道:“妾倒是想起了,豫章长公主今年刚满十六岁,乃先帝中宫所出,相貌性情都好,看着和赵使君很相配,陛下觉得呢?” 赵缨终于咽下了食物,但脸色却不见晕红,而是有些苍白。 皇后不是随意开玩笑的人,她说出口,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谢家的意思。 “卿可有为难之处?”皇帝忽然明察秋毫起来,关切地问道。 赵缨不敢再迟疑,斟酌着回答:“臣出身卑微,长公主何等金尊玉贵之人,臣不敢高攀。” 萧祁不满这个回答,摆了摆手:“你战功卓著,乃是朕之肱骨,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 赵缨握了握手,忽然发现手心已经渗出了汗,黏黏腻腻的难受。 殿外云影徘徊,乌沉沉地又压了过来。他想起了当年晋阳城破前,师父说过的话:“玄鉴,与晋阳同进退,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莫要为我的选择牵连。好好活着,积蓄力量,再图后计。” “赵缨不退,要与师父一起守城!”他的眼睛泛红,浑身都颤抖起来。 师父的手握住了他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你是不肯听话了吗?师父的话也敢违抗!你听好,我死不足惜,恨不能多杀胡虏,血我大周之耻。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圆月,我答应过她阿娘,要让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惜……这件事我便托付给你了,你千万替我照顾好她!” “师父自己照顾好她,不好吗?守城之事有我,我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 “赵缨!你听着!圆月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能信任可托付的人只有你了。你待她如何我都看在眼里,将来若是她愿意,你就娶她入门,如此我在九泉之下也能无愧于她阿娘了。”师父的手指都要嵌入他的肉中,那样清晰的疼痛,那样刻骨的记忆。 若是她愿意……若是她不愿意呢? 赵缨勉力从回忆中挣扎出来,再抬头时已经眉目清明,拒绝这件事很讲究分寸,宜早不宜迟,宜真不宜假,宜和缓不宜冲动。 “臣曾答应忠献公,要帮其照顾其女。此番回来,也想帮宜城君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夫婿,待到她的终身大事有靠,臣再去想自己之事。长公主如今年岁正好,莫要为臣耽误了终身。”赵缨说得诚恳,但是拒绝之意分明。 谢后和萧祁交换了一个眼神,知他心意,又在用人之际,自然不好勉强。 半晌后,却又听皇后忽然说道:“说起宜城君,妾倒是想起了,阿弥近来倒是总提她,看着很上心的样子。陛下你也知道,我这个弟弟最是孩子心性,待人赤诚又藏不住心事的。”她说完,像是颇愉悦,又对赵缨道:“宜城君容色倾城,该有个好姻缘的,奈何非要执意入了道门。使君想法子说服她,从山里回来吧,也考虑考虑,给我家那个傻孩子一个机会。” 第10章 十、退缩 只要远远看着就好,他的圆月…… 赵缨一路上都在想着谢后的话,心中有无数交错的情绪翻涌,无法捉摸的忧虑,难以言说的失落,让人忧虑的抉择……车马停在了青溪桥,眼看就要到景阳里。这是他在建康的私宅,回来的次数有限,但还是留了老仆看家。 建康城的王公豪族多在城东,沿着淮水而居,其中最出名的便是王谢两族所居的乌衣巷。景阳里距离乌衣巷不远,风景十分秀美。赵宅不大,但为了贴合他的身份,亦修建的十分华丽,位置也显眼。 赵缨让侍从将马车停在府门口,然而人却未走下。他踟蹰了一会儿,终是选择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出城。 雁回山美则美矣,终究离城太远,灵徽住在那里他实在放心不下。若得了机会,劝她搬回城中,也不用特地建府,就住在景阳里就好。反正他也没有太多机会回来。 只是这一次……他或许要多住些日子了。对外给出的由是,他旧伤复发,需要在建康休养一段时间。正好趁着机会,多接触些闺秀,早日成婚。但赵缨心里清楚,他的任务很重,动辄便有性命之危。 他一向将生死之事看得淡,只是不放心圆月。在安顿好圆月之前,他不敢有事,更不敢死。他要做圆月最大的依仗,让谁都不敢轻慢她,欺辱她。 达达马蹄踏过横桥,赵缨靠在车壁上,揉着眉心。一夜未眠,晨起尚无感觉,此时反而觉得疲惫不已。赵缨刚想睡一会儿,却忽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像是有什么大事。 “快去看傩戏,益州来的傩戏。”有人喊道。 天下纷乱,但建康还算安定,随着偏安日久,此处更是显出日渐繁盛的局面。沿河两边商贩林立,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有些商家为了招揽客人,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快到端午,舞傩就成了这几日最受欢迎的项目,其中尤以益州傩戏为翘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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