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雨绵绵,难得天晴。 出了那档子事后,黎清欢躲在后院里养伤,期间未曾出房门一步。 开始还有人经常在他院子门前探头探脑,后来见他闷葫芦不出声,也就少了窥视的意趣。 临近出行,黎清欢才挽着竹篮出了府,顺道采买,喜鹊跟在他身后满是兴奋。 他可瞧见了,公子从他平日里藏钱的绸袋里翻出了好几个小银块。 “郎君快看看啊,都是新到的水粉香料,还有西洋的玫瑰膏子呢。您进来试试!” 扬州城最是热闹,天南海北的商船都聚集于此。街道商户密集,连巷子里都挤满了各色摊贩,可谓遍地黄金。 黎清欢手中攒下这点钱在扬州这种地方根本不经花,待买完了路上的必用品,还需省些以防万一。 他瞧了眼琳琅的商品,摇摇头推拒掉热情的货娘,转身进了一家巷尾专做白事的铺子。 铺子相比外头着实冷清得很,他与老板相熟,站在柜台外简单寒暄几句,便以只比成本多几文的价格得到了厚厚的一叠纸钱,和新鲜艳丽的供果。 “郎君下次再来,”老板娘热情招呼,“最近啊花头多,还有那种纸扎的小童、婢子,做得可真了,可烧下去与亲人作伴,可要我替你留几个?” 黎清欢轻笑:“这人死了还得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死后无人记挂,便是做鬼也要被压一头,真真叫人胆寒...再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呢。” 老板娘一愣,她虽是个做白事,也懂得她卖的这些器物无非是给活人一个念想。只是这个小郎君言语太过凄凉,实在不符合他年纪所思。 待她回过神来,碧色倩影已袅袅消失在门口。 “公子,公子,听说前面码头上有人在做开船仪式呢,舞狮的、喷火的,热闹得很!我们也去瞧瞧?!”喜鹊手举着糖葫芦,跟着黎清欢身后兴奋小跑。 黎清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最大的一艘商船缠满了红绸,装点华丽伫立于那处。 水中起楼阁,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新船进港,象征着主人的财富、身份,总要热闹一场。 下头围聚了不少人,舞狮舞龙锣鼓喧嚣,喝彩声震天,又顷刻淹没在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中。 其中最开心的当数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 前几年扬州城内外的码头全被漕帮那伙人垄断着,保护费越收越多,一年到头钱本就没挣多少又给赔了进去。 今年老知州调任了,新旧更替,扬州城也终于进了点新鲜血液。 船上有人登高抬臂张望,没找见人便滑下桅杆,踢踢躺在甲板上眯眼晒太阳的年轻女人:“闻青,主子呢?今天这大日子,她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闻青伸着懒腰坐起,吐掉嘴里那朵随手摘下的小白花:“半夜里睡不着独自往金陵去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继续道,“快马一来一回,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嘿 ,她去你怎么不跟去?!“站着那女人五大三粗,袒胸露乳,双臂壮得似锤。 “人家在那里金屋藏娇,我又不做灯笼,跟去干什么?”闻青没好气地摆摆手,又不是她不想去,半道儿被赶回来了心里正气着呢。 这天下谁敢做萧沅的主。 白若梅皱眉道:“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盘儿,近来城里城外都不安生,主子她也忒任性了。” 闻青倒是不以为意,笑道:“若梅,主子从狼堆里拼杀出来的本事,依我看哪,这扬州城暂时还没能打得过咱主子的狼!你可别杞人忧天了,走,李管家备了上等的春酿,趁主子不在咱们全给喝了去。” 黎清欢站在原地,只敢遥遥瞧着那热闹。 总归是不属于他的热闹。 “你先回府去,我要出趟城。若是有人寻我,你先找个理由替我搪塞过去。”黎清欢招来喜鹊吩咐,见他瞬间蔫了的模样便掀开竹篮布帘,拿出热乎乎的千层糕,“赏你的。” “哇,”喜鹊欢喜,应声响亮,“谢公子。” 黎清欢见喜鹊一副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的馋样儿,不免扬眉嘱咐道:“慢些吃,若是吃积了食可有你难受的。” 喜鹊年纪小,塞了满嘴的糕,点头点的欢,嘴里含糊说着:“公子,可要帮你叫个轿子?” 黎清欢摇摇头,往城郊路虽远,走多了他已摸索出一条近路出来,何必多花那些钱。 出了商区不走大路,直接沿着西城后巷斜着抄出,穿过一片早已荒废的破屋,向前就能出城。再往外,便是沃野千里,良田精心分成块状,上头堆着农户过冬用的草垛。 难得如此自在轻松,黎清欢怀着还算愉快的心情往外走,路过破屋时才多了几分谨慎。 据说那块地方曾是前朝富商迁家时留下的园林。 初时还有高墙围着,后无人管束连门头的横梁、木柱也被人搬得干干净净,只隐隐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到如今好的地块已被人买下,还剩小半暂未开辟的地方,平时行商的过客或是穷苦人家会在这里起灶将就,因此也会有售卖吃食用品的小贩,虽有些混乱周围倒不算孤清。 今日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甫踏入,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便争相围了过来,敲着竹棍举破碗向他讨要钱财。 大暄开国二十余载,百姓富庶,民风开放。扬州城更是船只如梭,彻夜笙歌,平日里城郊也常安排卫队巡逻维护治安,因此男子往来并无多少束缚,白日里单独出行并无多大问题。 最近从外地沿路乞讨过来的人不知为何多了起来,而且男儿小孩居多。 听闻县令府衙偶尔还会拨些粮给她们,附近的庙宇也经常布施。 突兀闯进了别人的地界,黎清欢也是微愣,进退两难。 “郎君可怜可怜...” “给点儿吧,郎君...” 黎清欢挣脱不开,无奈呵斥:“让开!” “行行好吧!” 孩童围聚得越来越多,他边驱赶边硬着头皮穿过。有些不过到他膝头,看着着实可怜。 想叫他心软,他可又曾得他人一丝怜惜。 那群小乞丐的领头是个颇有眼色的,见一路行不通,便赶紧领着众人朝他说了不少吉祥话儿。 什么郎君长得心善,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必定能嫁一个贵妻之类,做那诰命夫郎。 全都说到了黎清欢的心坎儿上,他咬着唇似笑非笑,听得开心,耳根一软,又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拿出铜钱以求脱身。 见到钱,小乞丐们更是眼冒绿光,哪儿能轻易放过他。 在糖衣炮弹的攻略下,黎清欢手里的钱分得差不多,路也到了尽头。 街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里萧掌柜家正在码头发银子呢!” 原本围作一团的乞儿登时做鸟兽状散了出去,毫不留情抛下之前的金主,奔向下一个目标。 黎清欢单落落留在原处,举着空荡荡的钱袋子,既心酸又心疼。 真真认钱不认人。 忽瞥见路尾一长条女人,头发蓬乱,脸上烂疮流脓吓人,不知死活地躺在断壁处。 黎清欢赌气般将仅剩的两文钱全投进了她身边的破碗里。 谁知那破衣乞丐忽地睁眼抬头,亮出一口灿烂白牙:“请贵人安,祝贵人心想事成!” 不等黎清欢反应,她眼疾手快地将那几文钱揣进兜里,随后又照原样抱臂躺了回去,布满脓疮的脸也多了不少活力。 本以为病入膏肓,没成想是个好手好脚的年轻女人。 黎清欢不敢与她起冲突,勉强点点头,心里不免轻啐几句。 哪来的心想事成,今儿可真倒霉。 匆匆行了片刻,从泥土里泛起的清香混着花草芬芳,蓬勃的生命力扑面。 经过了一个冬,那些草垛乍看也比上次来稀疏了不少,显得寂寥。 所幸牧童吹笛,清亮悠然,脚下的泥土泛着腥气,是他错过许久的春光。 黎清欢张臂快跑了两步,接着走向建在田野间的一片坟包。 那是黎府辟出来葬下人的地方。 他摆好瓜果,在一处土坟前磕了三个头,扬声道:“爹我要回京城了。虽然不能带你一起走,但若是见到了母亲,我定会请她迁你回京。” 这是他亲生父亲柳涵玉的坟。 三年前刚到扬州时,一场风寒没熬住就仓促死在了异乡。 坟前青草三尺高,想来平日里除了黎清欢也无人会来帮忙打理。 他拿帕子简单擦了擦矮碑。 当初柳涵玉还活着的时候,他母亲虽然不常来,他们窝在小院里日子还算不错。 后来黎远帆留在京城做官,他们被指派跟着沈则来扬州守孝,父子俩的生活才江河日下。 黎清欢跪着,将头倚在矮碑前。 他闭眼,无声休憩,心绪无一丝波动,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需要他独自前行。 刺眼又带着暖意的金光渐渐稀释开来,在澄澈的天幕变晕染出橘色。 黎清欢提起空篮,准备起身回家。 若是太阳落山还未回府,那群人指不定要如何编排他呢。 恍惚间,不远处“砰”地一声—— 日西斜,光影婆娑,天边骤然炸开几朵淡红色烟雾,直直冲上云霄,绚烂夺目,最后化作一团朦胧四散开来。 黎清欢仰头看得入迷,突然被几个面露惊慌的农户撞了背。 那些人走得仓促又离他很近,吓得黎清欢急忙掩住口鼻,心中不快,皱眉避让开来。 其中有一年轻农户还算善良,见他停在路边好心提醒道:“后头有人械斗,打得厉害着呢,郎君还是快快回城吧!” 话音未落,后头喊杀声如疾风骤雨般倾覆而来。 第4章 恶人小爹养的,力气倒大 天地昭昭,乾坤朗朗。 太阳侧悬在天边,欲坠不坠,洒下遍地金黄。 萧沅藏身在草垛里,手心贴着把锋利短刀,微蜷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脑后。 镶满宝石的刀鞘随手被她扔在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彩芒闪烁,打在女人立体如塑的侧脸,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这时候保命要紧,谁还在意刀身上镶嵌的是红宝蓝宝。 突然一阵凌乱无序脚步打破了沉寂。 挡在身前的干草蓦地被掀开,萧沅眼神一凛,手中的短刀瞬间挥出,迎面的茅草齐齐被砍断,斩向来人。 刀锋在距离对方脖颈前半寸处戛然而止。 颤巍巍的一双手还举在半空,无知地用喉间微凸的秀美直直迎上这份危险。 仓皇闯进女人领地的男子呼吸微滞,柔韧修长的脖子高高扬起,颈侧青筋因紧张而凸显,一根红绳衔着白玉蔓延而下,显得脆弱又纤细。 他以一种怪异的半蹲姿势僵直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像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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