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枕自小生在帝王之家,是滔天的富贵,自怨自艾过,也曾经在战场上轻狂数年。出家为僧,是千帆看尽后,无欲无求。 生老病死,是人世间常态。 以至于,裴枕看着那蹒跚老翁,苦苦哀求,他的眼中依旧一片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老主持说:“流民出身,做长生牌是不符合规矩的,神佛知晓夭怪罪的!” “世间并无神佛,长生牌亦是死的,告慰的也是在时之人。”裴枕淡淡道。他并不信神佛,只想找一处栖息之地。 老主持虽是僧人,却也无法摆脱贫贱富贵的俗事。他要寻的清净之地,当真有么? 佛珠滚过裴枕的指腹,他扫过一眼灵堂。 丧礼上,啼哭的声音不绝于耳,悲凉绝望。 “可怜我的吾儿,可怜那刚入门的新媳!” 唢呐一响。霍枝怎么听着,外头的场面怎么哭得更凶了? 在房内坐着,听着那悲怆的哭声,霍枝心中也有了戚戚然。她虽然给了小怜银钱,现下却觉得做的太少。 霍枝抹了抹眼泪,往外头看去,小怜带着高僧来了后院暂避,她人去了前头安慰爹娘。 裴枕默默的喝水,却能感受到一双微红的眼,像是惊惶不安的小兔,正偷偷的注视着他。 后院隔着邻家茅草屋,还能听到狗吠,一声声议论声转入裴枕的耳里:“这老天爷是做的什么孽,陈家大兄才娶了妻,这人就没了,当真是好可怜啊!” “弱不禁风的,听说是晕过去了,正在里头休憩呢!也是可怜,年纪轻轻成了寡妇。” 算是哭过了罢?裴枕叹气,那女子实在是可怜的紧,看就让她看罢。 日光下,大师傅一身洁白的僧衣,让空气都若有似无的充斥着圣洁之感,她都不好意思去打扰他。 呼吸也落得轻起来。 “这人?我真的是见过的。”霍枝看着那大师傅的侧颜,终于想起来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这人像极了爹爹供奉在案前的仙人画像! 小时候她会趴在案前,呆呆的看着那画中仙,把自己遇到不高兴的是,都说给那画中仙听,说着睡说着就不会这么想母妃了。 日光重影,人影晃动。 霍枝也跟着心猿意马起来,“只可惜,这样的人,却已经出了家。” 不然,或许能圆了小时候的梦。 嫁给他。怎么想的这般糊涂了,霍枝晃了晃脑袋,赶紧打消了这些念头,“这对大师傅而言太不尊敬了。” 但嫁给僧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说什么嫁人,爹爹一心想送她入宫做娘娘。 霍枝灵光一闪,若是把自己岭南县主的名声搞差,或许,就不用入宫为妃?她还是完璧之身,得找个侍寝的男人! 这大师傅,可是会愿意么? 霍枝的心口里紧张的,她像是做了件坏事,手指一触碰脖颈上的肌肤,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连带着胸口处的衣,更是紧了。 像是有双大手掐住,让她呼吸不上来。 “嗯。”霍枝的手扯了扯领口,后背也撞了下门。 有了响动,裴枕已经转过头来。 天色已经是正午时分,有徐徐微风迎面而来,使得有些微薄的雾气也悄悄退散了。在不远处的屋子里,隔着一道门,是一双微红的眼。 不知这么盯着他,还要多久,裴枕不作声。 就当裴枕以为门内的人要走出来,哐当一声,那女子又将房门紧闭。 他的眼神,好似让人沉溺,霍枝止不住的心跳,“大师傅,为什么用那个眼神看我?”怪勾人的。 她看过的话本册子各色美人,也难及眼前大师傅的半分神采。 但关上了门,见不到人,霍枝的胸口里就起了一股浊气,“自己为何要躲?” 勾人就勾人,她可以反勾回去呀! 霍枝用手指梳开乌发,又将门重新推开半寸,已经是精心设计好的仪态,便不想他高人一等,对视自己:“大师傅。”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终于出声叫看他。 “大师傅!让您久等了!”小怜搀扶着娘亲过来,请高僧回去。顺着裴枕的视线看过去:“天啊!” 小怜一把将霍枝推进门去,裴枕依稀听见一句,“这不合规矩,” 寡妇不得见外人?故而,不合规矩。 裴枕看着房门再次紧闭,若有所思的想。 “我那新媳真是个命苦的!”小怜娘老眼昏黄,那身影压根没瞧清楚,只依稀记得这衣裳似乎是媳妇的,便说,“大师傅,这是大子的新媳。” 裴枕听到预想中的答案,面无表情。 说来说去,还是不肯相信,她是个嫁过人的。 小怜娘又道,“我这媳妇是个可怜人,早知如此,不该娶她进门的。” 这般就是足足作证了那女子的身份。 门内娇小身影已经不得见,像是烟尘扫过,没了痕迹。 “大师傅,可是曾在哪里见过我家新媳?”小怜娘问。 “不曾。”裴枕转身离去,不再关注那门里的人和事。 “县主这里人多嘴杂,你怎么就开了门!” 霍枝被小怜推进门,就了一顿数落,她说,“那外头的高僧?” “法号,神尘大师傅。” 神尘,她知道的。霍枝低头,嘴角了下。 一直等到入夜,房门都没有再开过。 陈家大兄的法事,才算真正开始了,一阵哭哭啼啼,都是在说如何如何可怜的。入了夜,来的人就都去村前头吃丧饭了。 裴枕站在那棺木之前。 “嫂嫂胆子小,就不出来守夜了。”小怜谈话之间,并未察觉到这位大师傅的情绪在细微的变化。 山庙里,破败不堪,却抵不住她欢脱的性子。那少女用最娇俏的声音,叫了一声又一声:“大师傅。” 回荡在他耳边,裴枕本想推开。 一低头,僧衣被细腻白皙的指勾住,指节软软的。 “大师傅,你好凶呢。”少女的唇也似是被露水沾湿,在熊熊火光下,眨着纤长的睫,颤颤巍巍的。 不知怎么的就让裴枕想起养过的山雀。 “枝枝觉得,这热水来之不易。”总之,就是缠着他要喝上一口才罢休。女子见他不喝,精灵又古怪。 见他不接,又是一声抱怨,像是山雀淘气时不时的过来啄一啄你的手指:“大师傅是嫌我不干净?” 可这是个女人,大红衣袖就滑落手肘之间,露出大片的肌肤。 裴枕的视线就落到她的手掌,不敌莲蓬大小的叶,小小的,托起翠绿翠绿的叶,里头得水,晃荡晃荡。 她自持生的好,和裴枕见过的山雀一样,娇气的不行。 或许是担忧她和旁人在山庙一同过夜的事,会坏她名声?竟吓得连房门都不出了,只得在门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白色烛,悲凉得惊人。 燃烧的烛泪,落在掌心,有些烫。厄运专挑苦命人,陈家大子亡故后,这家年纪轻轻的新妇就守了寡。 他为人清正,从不说谎,但在山庙的一夜,裴枕会守口如瓶。希望那一夜不过就是那寡妇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就什么都不是了。 手里慢慢滚动着佛珠,眼看着室内的有些冷意,他却丝毫不困。 裴枕收回目光,低头,垂眸,默念超度法经。 月色下的茅草屋在风中摇摇晃晃,是看不破的红尘俗事。 这误会,却是不偏不倚的落下了。
第4章 九里香 岭南王府后花园放着一盆金贵的九里香,花香气浓郁,秀美的白色花瓣,透着优雅。这花是岭南王重金寻来的上品,一般人不得见。 霍枝撑着额头,百无聊赖的赏着花:“好生无趣。” 小怜不明白的问:“平常也这么过,不曾听县主说过无趣。” 她哪里能说,心中有了牵挂的人,就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了。 霍枝扯了枝叶,淡淡道:“我这是心烦。” 从小怜家回到王府已经有几日,爹爹虽然对那日争吵之事,不提半个字,但王府山下开始打点要出远门的行囊。圣上钦点贴身宦官远赴岭南,不久之后,就会一旨封妃的旨意就会送到王府,霍枝入宫就成了铁板上的钉钉,再也难改。 “那县主睡一觉,等醒过来,就不会觉得烦了。”小怜将纱帐挂起,挡下外头毒辣的日头,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也没别的法子了。 霍枝褪下外边的丝质罩衫,躺下去,小衣里染了九里香的花香,闻着闻着,很快就入梦。 梦里是小怜家的房门。 “大师傅。”霍枝看着外头的身影,轻轻的叫了一声。 她知道他不会发现她的,大师傅是小怜家请来的高僧,两人身份有别,就算是见了面,也无话可说。 霍枝的指尖刚碰到房门,门却从外猛的推开了。 男人的手掐住她的下颚,低声问,“你在偷看我?” “大师傅。”霍枝刚要出声,却发现自己的嗓子不能说话了。 刚觉得古怪。 身子却被提起来,她整个人都僵硬起开。 裴枕的掌心托着她,道,“小东西,还要跑么?” 从那大师傅深沉如海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哪里是人,却是个还没断奶的奶猫。 她不愿相信,挣扎起来。 裴枕的手指就落到她颤抖不止的脊背,一下一下安抚,“可是饿了?” 她被抱起来,躺在男人的怀中,原先的恐惧,也在轻声细语中被打消了,身上也软下来。 裴枕居高临下看她,随她锋利指甲轻轻扯坏僧衣,也由着霍枝的小胳膊抱着他。等入了夜,霍枝从睡梦中醒来,欲想触碰他的睡眼,裴枕却翻身将她压制身下。 屋内全黑,两人躺在不大的床榻,夏日炎热,用不着盖被。 这人是把她当做猫,蒙住霍枝双眼,低声哄睡:“别怕。” 可一贴上来,霍枝打了个哆嗦,急促的呼吸几声。温暖手掌控着她,想要逃跑,那柔软的腰肢却被揽住,动不得。 她不顾挡在眼前的手,虚虚实实之间,有些奇异的快活。 天边一道惊雷闪过,“轰隆隆。” 霍枝被雷声给惊醒了,披了薄衫从床榻之间起了身,去将窗户关上,将风雨挡在外头。回到床上,指尖擦过丝被上的一处的晶莹,顿时懵了。 她这是做了春梦? 更要紧的,在那梦里她和那大师傅翻云覆雨,似乎自己也并不讨厌。 霍枝抱着膝,听着那落雨之声,胸口起伏,羞得不行,“我若放低身段,去求那大师傅,他可会应我?” 她不想进宫做圣上妃子,那侍寝之人有了眉目,就选他了! 只是也不知道,那大师傅愿意不愿意?她要找个机会去探一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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