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枕愿是不想下雨天出门,但那廖公公烦人,竟是赖在茅草屋不走。 更是聒噪的说起皇兄和他小时候的事,求他回京城的假模假样,他是一个字都不想听。 一阵说话声从滴水观音像的石洞里传来。 “信女枝枝。” 女声有一把上好的软嗓,混在暴雨里,像是靡靡之音。 太仙寺香火旺,大抵都在前山,很少有人会来此处祭拜,让裴枕疑惑,不由得迈开脚步,走入石洞。 石洞内宽敞,别有天地,供奉滴水观音前,修葺了方形水槽,此时滴水观音手指尖滴落水珠,大珠小珠,悉数接入水槽之中,浮起来几片叶子。 在那滴水观音像前跪着的女子,裴枕倒是认识。 洞内光线昏暗,十几岁的女子,穿着乡野农妇才会穿的麻衣,一头云绸乌青发披散在肩上。却见她佝偻着,身子止不住的打颤。 是陈家的寡嫂。 能在这暴雨上山,跪拜在菩萨跟前,也是个虔诚的信徒。裴枕轻唤了一声:“施主。”还是如此的瘦弱。 “大师傅!” 再一次,让霍枝相信她和他之间,是冥冥注定有缘分! 出尘修长的身影,面如冠玉,他虽是僧人却让她很是欢喜。 霍枝心中小鹿乱撞,心里有个小人似乎是在说说,就是他没错了。她不顾羞涩便扑了过去,“大师傅,外头打雷了,枝枝好怕。” 俊秀指尖悬在半空之中,裴枕茫然,却是很不符合规矩的:“施主使不得。” 她哪里管得了这些,眼眶微红,将泪蹭在僧衣之上:“我最害怕打雷,严重之时,还会有晕厥之症,还请大师傅施以援手。” 抱入怀中的僧衣,也稍稍有些被雨水打湿了,却难掩大师傅结实的好身材,精壮手臂,他面容清贵,若不是剃了发,寻常世家子弟都不如他好看。 两人站得近时,裴枕身上的苦艾,也很让霍枝感觉到心安。 她糯糯的声音,是那么的的无助:“就这么一会儿,枝枝求求大师傅了。” 裴枕不是乐于助人的性子。 廖公公今日提起他和皇兄幼年趣事,倒是有一件,他现在想起来了。 有一年,先皇后生辰宴,后宫嫔妃前去贺寿。母妃多年不见皇兄,嘴上虽不说,但心里是牵挂的, 抱着他,前去坤宁宫,先皇后见他可爱,送他一枚玉环。 宴会开席后,母妃和周遭娘娘们闲聊,并未注意他被宦官带走,要寻他的正是皇兄。 他自小听过皇兄不少事,血脉手足,本是该亲近。但皇兄却二话不说推开他,大声呵斥他,“裴枕,你有母妃抱,我没有!” 先皇后赏赐的玉环,也被皇兄搜出来,扔在地上脆成两截。皇兄自然回到摔坏御赐之物,可是要受罚的!但他依旧让宦官关闭小门,将裴枕关入库房之中。 那一夜的库房,也是如同今日这般下起暴雨,雷声阵阵。 裴枕抱着头,躲在角落,求母妃能早日发现自己不在宴会之上,可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夜。母妃的眼神里是欲言又止,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自那之后,裴枕再未让母妃抱他。他知道,皇兄会躲在暗处偷偷监视着他,想他死。 霍枝闭着眼,“枝枝好怕。” 裴枕也知道。 事实上,母妃早知那日带走他的人是皇兄,却也不肯说,让小小人儿满怀期待的等了一夜。 库房里关上门就暗不见天日,雷声阵阵,他也是会怕的。 “大师傅,我好怕。”霍枝颤抖着身子, 裴枕抬抬起手,却悬在半空,只低低像是在安抚,“莫怕。” 轰轰隆隆的雷音,也没有那么骇人了。 她的耳朵像是被棉花捂住,听不到了。霍枝想,这大师傅真是温柔的好人,与她在一块儿,那大师傅呢可也是愿意的? 必定是不愿意的。 她使了小心机,才能得到短暂的温存。 等惊雷止,一切都恢复如初,裴枕将两人距离拉开半寸,低声询问,“施主,你怎么会独自来到此处?” 她,自然是来寻你! 霍枝颤本要吐口而出,忍住了,说了另一套说辞:“我听闻后山的滴水观音菩萨大慈大悲,能渡人苦海,我在向菩萨祈求一份恩典。” “嗯。”裴枕应了一声,似乎早已经知晓。 看大师傅不意外的神色,他果然是误会了她的身份,把她当做了陈家的寡妇。 “你心良善,菩萨必定会应允的。”裴枕的声音温柔宽厚,很有说服力。 却显得霍枝耳尖都红了,她向菩萨求的,是要和他相好…… 霍枝拜别了裴枕,就此告辞。 他似乎觉得那女子有些话含在嘴里还未说完,可是因为向菩萨求的心愿,那倒是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石洞却留下似有若无的花香。 裴枕手执起落在地上的素布,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一块女子用来包发的素布。 是她的。
第6章 金茶花 岭南王忙着招待廖公公,两父女这几天并没见面,也不曾说过说话。 比起贴廖公公的冷脸,岭南王觉得女儿不知好歹,更是让他心糟! 终于,在某一日傍晚,他在霍枝的闺房外头,很是意有所指的说了一些话:“枝枝,你可知道,那廖公公在被贬的官员家属中,寻得一位叫白芷的女子,擅长斗香抚琴,这几日带在身边,大有一同带回京城的架势!” 脚步走到门外,又走了回来:“这白芷姑娘的名讳,你应当是从女教习那里听过,擅香。” 这人,霍枝还真认识,是个落魄贵女。白芷的父亲曾经是宫中太医,伺候过先帝,和这廖公公私下交好,也是有迹可循。 廖公公到岭南多日,却不入王府,这摆明着要另寻女子入宫。 这正合了她的心意,便与岭南王商量,说:“爹爹,那我们不如成人之美,给白芷姑娘打点些细软,等来日她飞黄腾达,也记得岭南王府的恩情,爹爹想换个封地的愿望,也可海鲜了。” 小没良心的,自己的婚事不着急,倒是牵挂别人? 岭南王吹鼻子瞪眼睛,指着霍枝的鼻子骂:“她白芷只是一个罪臣之女,进宫选妃,关乎皇家颜面,她怎可和岭南县主抢呢!” “看出来了,爹爹在外受了言语的刺激,想在京城来的廖公公跟前,找一找存在感。” 岭南王略有些尴尬:“枝枝,你是岭南县主,有责任要为王府争一分脸面。” “……”也不是特别想要这脸面。 岭南王胖乎乎的脸起了几道褶子皮,劝道:“枝枝,爹爹已经跟廖公公约定斗香,胜出的人,才有资格进宫选妃,爹爹放眼整个岭南之地,枝枝的香才是花中魁首!” “不去。”霍枝侧过身去,面色淡淡,对于她而言,调香只是日常消遣。 且她现在忙得很,哪有闲工夫操心这些。 一连几日,都没多余机会出门。霍枝思虑片刻在,对爹爹说:“这斗香的花卉材料,十分难寻。” “这有何难的,爹爹让人去寻!” 霍枝猜到:“我想向流民之中购买珍稀花卉。” “枝枝,你从小怜家回来后,就时常说起流民之事。”岭南王早就察觉古怪:“你的心肠善良,想为他们做些事,爹爹答应你,只要是送来王府的花卉,爹爹会让管家出钱买下。” 斗香之事,也就算定下了。 消息传得快,一时间岭南王收花的事情,在流民之中广为宣传,大家伙也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给王府去山上挖花卉。 王府门口大排长龙,热闹非凡。 廖公公的马车,从王府门前路过,“听说岭南县主容貌一绝,白芷你可能见过?” 跪坐在马车里的,是那白太医之女白芷,她说:“县主金枝玉叶,奴并不得见。” 县主?哪里谈得上贵重。 江左王才当得起,这岭南之地的贵人! 廖公公多年不见王爷,即便在那茅草小屋里,也依旧出尘不凡。 骨子里流淌的皇孙贵胄的血液,是不会骗人的。 廖公公说:“你把目光放远些,不愿拘泥于岭南这一地。” 白芷呼吸收紧,本以为家道中落,又被贬官到岭南,再无可能回京城,却遇到了廖公公! “奴婢全听公公安排。” 廖公公见白芷乖顺,觉得自己选的人不差,叮嘱一句:“斗香之事,白芷你可要费些心思,没准就能踩着那县主的肩膀,扬名天下。” 到时候不论是去京城,还是被廖公公送给某位贵人,都是最好的依仗,白芷磕头谢恩:“奴婢必定认真办事,不辜负公公的期望。” “嗯,这斗香可是雅致玩意儿,圣上和那位都喜欢的。” 白芷却听不大明白,大概,廖公公所说的那位,就是将来她可能会伺候的贵人吧? 比这岭南王府里的县主,更尊贵的贵人。 霍枝看着管家将花盆一一在院子里放下,却没有合适的,倒不是她故意挑剔,着实这些送来的花卉太普通了一点,香的毫无特色。 于是,她同爹爹说了,要亲自上山一趟,去太仙寺后山采花。 - 霍枝先是去了一趟石洞,上回她把自己的包头发的布,落在了这里。只是东西已经不在这里,并没有找到。 她素来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他人用了,就会沾染别的气味,所以虽是一块包头发用的素布,却也想着要找回来。 霍枝正要走出石洞之时,就见得不远处站着的人,心里紧张的跳起来。 两人侧身正卡在山洞进来之处。 裴枕后退一步,低头看她,“施主。” 她更想听到他叫她名讳,枝枝。 霍枝扫一扫他清瘦面庞,下意识的脚步就要迎上去,嘴里还是寻常的问:“大师傅,好久不见,你可过得好?” 不经意间,两人的手肘就会相碰。 “施主,可是在寻东西?”裴枕深沉如还海的目光,让她呼吸一滞。 两人离得近,他身上的苦艾气息,在勾着她的心弦,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不行。明明今日来后山的目的,是霍枝目的不纯。 可人真到了他这里,她却宁愿甘拜下风。 霍枝拧着衣服下摆,小声问:“大师傅像是我肚子里的虫,了若指掌。” 这比喻,却显得不妥当,不庄重。 也是试探他的态度。 霍枝见他不讨厌自己打趣,便有说,“我知道了,我在石洞之中落了东西,可是被大师傅捡到了?” “嗯。” “那大师傅还不给我,可是要私自留下?”霍枝俏皮的说。 手腕露出,晃了晃。 裴枕的目光落在她的手,那双手小小的,掌心之间纹理可见,如鲜奶色泽。并不像是一个做农活留下的茧子农妇之手,“施主,可知道九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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