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灯笼虽亮,却只能照见周身两三尺的距离,卫栩屈膝躬身,示意她到背上来。 徐妙宜扑到他背上,接过灯笼提在手里,莞尔道:“为什么突然想带我来这里?” 卫栩稳稳当当托起她,拾级而上,“你在洛京这些年,看过帝京夜景吗?” 想了想,徐妙宜说:“我以前……不怎么出门的。” 卫栩道:“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敢置喙。” 早已明白他的真心,但她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侯爷可想好了,当真要我做你的夫人?” 她出身寒微,身后又无家族助力,卫栩娶她得不到任何好处。 洛京城里多得是想嫁给他的贵女,偏偏这样的高门让她攀上了。 “怎么?”卫栩反问,“徐娘子不想嫁,又或是,嫌弃本侯老了?” 他比她大了八岁,年龄上是有些不大匹配,见他主动揭短,徐妙宜揽着他的颈项,笑吟吟道:“侯爷是有些老了。” 卫栩轻挑了下眉梢,一言不发背着小女郎继续往上行去。 登至塔顶瞭望台,夜风徐徐拂来,空气里弥散清淡桂花香,很是好闻。 举目望去,座座坊市像齐整划一的小匣子,夜市人流攒动,车马不息,万家灯火葳蕤璀璨,壮丽如海。 她在洛京住了十数年,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热闹。 也只有登至权力高处,才能得见此景。 身后,那坚实胸膛抵了上来,卫栩收紧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如何?” 徐妙宜轻声说:“很美。” 话音甫落,西南方向腾起焰火,有银蛇状、火球状,还有花瓣样式的,色彩斑斓、流光溢彩,将夜空装点得五光十色,持续了整整一刻钟才停歇。 那绚丽灿烂的画面在她眼前久久挥之不去,徐妙宜朱唇翕张,听见他沉声开口。 “在万春谷时欠你一场烟火,如今补上,可还来得及?” 粗砺大掌覆在她腰间,徐妙宜主动与他十指相扣,浅笑,“来得及。” 卫栩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你问我可想好了,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过这件事。” 最初她跳江失踪不愿留在他身边,他动了极大怒火,也曾想过将她寻回后拘禁起来,只要他想,徐妙宜永远不可能再离开他。 可后来发现她在顾家帮着打理生意,温柔耐心教那蠢笨表姐如何一点点上手,整个人明媚鲜活,终于流露出十七岁女郎应有的模样。 一株迎着风雨姝丽绽放的牡丹,不应该被迫变成小心翼翼,卑微取悦男人的菟丝子。 所以他想试着缓和两人关系,但还是因为裴言之事,忍不住在她面前再度流露阴暗的一面。 从益水郡初遇到现在,其实她受了很多的委屈,为他以身试药献出心头血,默默忍耐他阴晴不定的性子,无名无分跟着他…… 他知自己卑劣狠辣,狂妄自大,深陷于复仇无法自拔,对她更是偏执。 可还是无法控制靠近她,拥有她。 卫栩垂眸望着小娘子扬起的唇角,第一次唤她名字,语气郑重道,“徐妙宜,过去利用你、强迫你、误会你、令你痛苦,我不敢奢求你宽宥原谅,但求你能给我机会,让我用余生弥补。” 郎君字字铿锵,嗓音清冽如玉石相击,徐妙宜垂眸,心中涌上一丝惊讶,她没想过卫栩会当面道歉。 他向来喜欢用行动补偿。 譬如默默救下她的舅父,请万春谷帮忙为舅父治好断腿。 譬如当初出兵紫云郡救她,事后为了安抚赵承筠自愿受罚三十军棍,却一声不吭隐瞒此事,直至她发现端倪询问郭恒。 如他这样的人,习惯了隐藏谋算,极少会暴露内心真实想法。 现在他却主动承认自己当初的错误。 是非恩怨皆已过去,她并非一直纠结前尘往事的小娘子。 徐妙宜长眺夜幕下的洛京,嫣然笑道:“侯爷打算怎么补偿我呢?” 他低声附在耳畔给出了答案。 须臾,她唇角越扬越高,“不能反悔。” 两人回到太和宫偏殿已是深夜,徐妙宜被他抱在怀里昏昏欲睡,快要睁不开眼,催促他快些离开,免得被发现了。 卫栩合衣躺下,递来手臂让她枕着,“我再陪你会儿,等你睡着就走。” 待她明日出宫,要与顾家人搬去别处,如今晚这般同床共枕的机会不多了。 徐妙宜靠在他怀里,闻见淡淡沉水香气息,莫名有了安心的感觉。 她已经很习惯他的存在。 ** 翌日,顾家父女与卫珩一起抵达洛京。 尽管卫栩已经置办好宅邸供他们落脚,但顾思安坚持暂住驿馆。 对于镇北侯突然把自家小外甥女带走这件事,他多少有些生气,是以当卫栩第一次登门求亲时,顾思安委婉拒绝。 “妙宜不懂事,擅自跟着侯爷来了洛京,这段时日给侯爷造成不少麻烦,等我将她带回顾家后定会严加管教。” 镇北侯是顾家恩人,他很感激,但若是要给他做外甥女婿,断断不能同意这门婚事。 卫家满门皆被他所诛,这样心狠手辣的权臣,如何能托付终生。 顾家小门小户,京中无人帮衬,若将来他变心苛待发妻,妙宜要怎么办呢? 虽被顾家回绝,但卫栩还是留下礼物,客气告辞离开。 送走这尊大佛后,顾思安长舒一口气,对顾长宁道:“快让窈窈收拾东西,把你姑母的牌位带上,我们午后就动身回凉州。” 若镇北侯执意迎娶,顾家定然顶不住压力,必须尽快走。 他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返程事宜,只待接上外甥女就离京,却没想到镇北侯居然亲自把她送到驿馆。 一见面,还未来得及寒暄两句,便要求娶小女郎。 顾思安觉得很头疼,但即便得罪镇北侯将来被问罪,他也得护着妙宜,这是妹妹留下的唯一血脉。 回到厢房,顾长宁先是语重心长劝了一番,又道:“阿耶说了,他肯定不放心把你嫁去侯府的,你赶紧跟我们走。” 徐妙宜却摇头,两颊飞上红晕,“阿姐,我愿意嫁给他。” 见她含羞带怯的模样,顾长宁心中掠过一丝疑窦,忽想起她与自己私下说过的那位胡人百夫长。 镇北侯卫栩正是胡汉混血,而且他当初扶持齐王举兵,私下里必定来往密切,说不定当初将窈窈带去定州的人,就是镇北侯。 所以窈窈才会骗他们,说那百夫长离开了,其实不然,他只是换回了真正身份。 在紫云郡时,窈窈曾托她暗中帮忙,寻了一副温和不伤身的避子药。 或许两人早有夫妻之实。 顾长宁大惊失色:“你当真想清楚了,他当初……” 徐妙宜索性不再隐瞒,亦是为了让舅父放宽心,将离开冀州之后发生的事简要与阿姐说了。 顾长宁听完,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此说来,这位侯爷待你真心。” 她想,表妹大抵不会再和他们回凉州了。 徐妙宜轻声叮嘱她:“阿姐,你能不能……别把他先前隐瞒身份的事告诉舅舅?我不想让舅舅担心,而且万一舅舅知道,更加不可能同意了。” 顾长宁点头应允,两人早就互许终生,表妹肯定要做这镇北侯夫人了,既然如此,顾家应当成为她的助力才是。 她告诉父亲,说镇北侯对窈窈照拂有加,小表妹是真心想嫁给他。 顾思安踌躇良久,长叹一口气。 顾长宁又劝道:“阿耶,不如我们在京中开几间药铺,留给窈窈。” 这样就算日后与镇北侯离心,她也留有退路,可以经营自己的产业,不必处处仰仗侯府。 顾思安顿时明白过来,思索道:“这几日你随我外出转转,有合适的良田铺子,就多置办一些。” 等镇北侯再次登门求娶时,顾思安留下他喝了一盏茶。 虽不知两人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但徐妙宜注意到,这 次卫栩离开,舅父主动与他道别,态度明确亲切许多。 第三次登门,卫栩带上一对大雁,顾家收下了。 接着是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卫家早已没有长辈,卫栩事事亲力亲为,将礼数做得十分周全,毫无怠慢敷衍。 渐渐地,顾思安转变对他的看法。 这位镇北侯虽性子冷漠,寡言少语,但与窈窈相处时,语气格外温柔,而且每次登门,都会给她捎上一些小礼物。 即便如此,顾思安还是不肯让小外甥女在成婚前过多与他接触,把她抓到顾家新开的药铺里帮忙打下手。 见舅父打算将生意扩张到洛京,徐妙宜索性请了孙大夫来坐镇,每日前来问诊求药的百姓络绎不绝。 等到镇北侯即将成婚的消息传出,京中贵女纷至沓来一探究竟,欲与这药商之女较个高低。 顾娘子出身寒微,名不见经传,众人实在想不到她凭何折服这位权倾天下的侯爷。 然而见了徐妙宜真容后,那些年轻娘子纷纷铩羽而归。 论容貌,称得上国色芳华、姝丽无双,论品行,温和有礼、不卑不亢,见到谁都是温温柔柔,即便有不怀好意的小娘子蓄意刁难,也会被她无形之中巧妙化解。 得知那些贵女险些踏破顾家药铺门槛,卫栩不禁蹙眉,原本打算让亲卫驱散,却被徐妙宜制止。 她一边噼里啪啦打算盘对账,一边温婉笑着道:“这样多好呀,我一开始还担心洛京城里药铺太多,舅舅这间铺子难以开张呢。” 小娘子们也不是白来,大多都会捎上些药材回家,间接照顾了药铺生意,带来大笔收入。 见她高兴,卫栩由着她,挑了挑唇角,“得空了记得回宅子看看,按照你的喜好布置,我不日便要出征,婚期前会赶回来。” 徐妙宜知晓他两天后就要奉命南下平定楚王之乱,心中多少有些担心,放下算盘向他走去,“你要小心。” 卫栩揽过那纤腰,将她抱到桌案上,露出手腕的佛珠和长命缕。 郎君双手撑在她身侧,琉璃瞳一瞬不瞬盯着那娇美面庞,目光沉沉,炙热而又隐忍。 此处是药铺后堂,晚间时分鲜少会有人过来,徐妙宜看了看门外确认动静,犹豫片刻,终是主动吻上去。 柔软唇瓣还未触及他的唇角,蓦地,外头响起一阵清嗓子声。 孙大夫垂手站在远处,神色尴尬,他落了点东西在药铺,折回来取,没想歪打正着撞见这副场面。 卫栩眸光一冷,用身子挡住了她。 徐妙宜脸色绯红,忙推开郎君跳下案桌,“孙叔,您怎么回来了?” “来取点东西。”孙大夫笑着道,“不过不着急,老夫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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