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前不曾怀疑楚临星腹部的布帛,现在想来,只怕是月份大了,生怕在她面前藏不住,暴露了自己有孕的事实,这才冒险将肚腹勒平。 “妻主……” 在她走过来后,楚临星明显不安稳,低声唤着。 人在恐惧、无助的时候,会唤自己的亲近之人。 “抱歉,妻主,对不起。” 他在梦里都在渴求妻主的原谅。 原谅什么,原谅他还怀着哪个女人的孩子,来为她暖床? 要知道,她派去探查的人来报,楚临星根本没有什么未婚妻主。 只怕是与哪个女人暗通款曲,怀上了野种。 连处子之身都不是,还敢大着胆子,拖着病躯来为她暖床。 真不怕哪天死在床上吗。 那股因为被欺骗戏弄,不可言说的火气剧烈燃烧。 裴淮义面色平淡,半晌,嗤笑一声,径直起身,离开了这间房。 ——— 翌日,皇季父召楚琴师入京。 楚临星见她的亲卫行色匆匆,知晓今日又有要事要办,原想留在她身边。 她们的关系好容易缓和,他也终于克服恐惧,想留在裴淮义身边。 但今日的裴淮义同昨天有些不同。 楚临星换了身淡青色的素衫,从容得体地立在她身边,带着点小心观察着裴淮义的神色:“大人,您不高兴吗?” 她今天冷冷的。 面色与平时一般无二,但楚临星就是敏锐的察觉到一点不对来。 昨日她不是这样的。 裴淮义没有看他,只吩咐:“莫要让皇季父久等。” 她对雪竹道。 这厢,雪竹已经将马车带来,放下轿凳,朝他道:“公子,我送您去宫里。” 他望了裴淮义一眼:“……好。” 其实不想离开裴淮义的。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明明昨日裴淮义对他还很好——并非是今日不好,可他就是品出点不一样来。 楚临星没有思考的方向,在雪竹的安排下上了马车,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我、做错什么了吗,”终是没忍住,他出言问雪竹,“为何大人不高兴?” 雪竹哪敢说什么:“公子,我不知。” “公子昨夜睡得早。”蒹葭附耳提醒他。 一句惊醒梦中人。 楚临星恍然,随后懊恼地垂下头,低声谴责自己:“都怪我,只是沐浴过后身子疲累,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哪有这样的暖床小侍。 因着要给主子暖床,才得随家主出行的殊荣,结果自己先睡着了。 难怪裴淮义不理他。 前室的雪竹听着,木着脸没有出声。 她们主子哪里是这样小气的人,若真有这么简单,只怕是用的女男之间的解决方式,寻常女子若是身边出了这样的事,浸猪笼都是轻的,要将这叛主的小侍活活打死才是。 但她们主子不是这样残暴的人。 楚临星为当今圣上与皇季父抚琴,也不能处理的如此草率。 京城入夏快,微热的风卷来夏雨的潮气。 风兰于这时上前道:“主子,那边查出了禁药,几位大人与掌柜已到齐,该收网了。” “嗯,”裴淮义看了眼天边,“假冒成恩的人处理掉吧。” 他已经没有用了。 风兰道:“属下着手去办。” 言语间,假成恩的命运已定格。 天边响起沉闷的雷声,震耳欲聋。 掌柜面色惨白如纸,自知理亏,却硬撑着道:“裴大人,您是知晓的……” 裴淮义没有看她,只平静地拨了一下手边的古琴,听那阵短促的琴音:“李掌柜,我知晓什么?” 李掌柜有些颓然,却硬撑着,近乎祈求地望着她。 她是太傅的人,弦月堂的李云邦的产业,裴淮义不能就这么封了弦月堂。 裴淮义当然知晓此时,可她无所顾忌地要查封弦月堂,李掌柜心中也没底,此刻还有几位监察御史在场,她若是还想活,自然是不能说的。 “李掌柜,此前我便告知过你,”裴淮义收回手,抽出帕子细致地擦拭着指尖,“这琴馆里的琴怎么用朽木呢?” “朽木制成的古琴,琴音自然不纯净,李掌柜说是也不是?” 李掌柜哪里敢说不是。 她自然知晓裴淮义是在点她,责怪她没能管好手下,叫人发现这一事,令她难做了,此为禁药,若是闹到圣上面前…… 李掌柜背后腾升起冷汗,不敢再想。 裴淮义微微叹气:“李掌柜,朝堂容不得杂音。” 几位监察御史在她来之前正核对账本,然这些都是假账,又如何能和对得出。 李掌柜自然咬死不肯承认,裴淮义一来,才彻底敲开了这块硬骨头的嘴。 “大人,裴大人,”李掌柜哽咽着,“斫琴不易,琴师们也要吃饭,找下家需要时间,您、您府上的楚琴师,也是咱们弦月堂的啊,裴大人……” 她提起了楚临星。 楚临星有什么好提的,是她不在乎流言,这些人就真认为她又多在乎这么一个人吗? 裴淮义只瞭了她一眼,没有说他相关的话。 “硕鼠蛀空了琴木,若是不好生处置,如何对得起弦月堂的牌匾,”裴淮义指尖顿了顿,看她道,“这可是圣上亲提的匾额。” 这件事一旦闹大,就是在打皇帝的脸。 李掌柜撑着身子:“是、是……” 物证俱在,裴淮义将她的路堵死了,新掌事李冉到现在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太师与李云邦至今又没有消息,便是打算舍弃她们了。 在场监察御史对视一眼,上前收这些账本。 她说的委婉,先前也提醒过了太师。 皇帝并非看中弦月堂,只是当初听楚临星抚琴听得高兴了,亲自提了牌匾,她要封弦月堂,皇帝不会怪罪。 这事就算怪罪下来,太师也不能怪到她的头上,至于李云邦,她早已站在她的对立面,裴淮义不会在乎她的看法。 李掌柜被押了下去。 “咱们只当要花上些许功夫,裴大人真是了得,这就办完了。” 裴淮义微微颔首,笑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麻烦各位同僚了。” 宫内,皇季父撑着后腰,身后宫男为他顺着发丝:“殿下,楚琴师来了。” 殷奉贤懒懒地应声,眼皮都没有抬:“嗯,把琴摆出去,让他弹。” “是,”宫男派人将东西安置好,与他耳语,“裴大人没有松口,这是什么意思?” 殷奉贤这才动了动眉梢:“啧,她来了吗?” 宫男道:“裴大人正去弦月堂,估计要一会呢。” 他几乎没有掩藏对裴淮义的心思,传去的话也不算委婉,裴淮义总是不置可否的模样,逼得紧了,就笑着婉拒,说白了还是那句: “殿下千金之躯,微臣高攀不起。” “不敢亵渎殿下。” “如何使得,望殿下早日觅得良人。” 总是冠冕堂皇。 心情不爽利,殷奉贤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他早就听说了,裴淮义对这个琴师不一般,派人治好了他的哑症。 忙得没空进宫瞧他一眼,却有空派人为楚临星诊病。 殷奉贤酸痛的后腰好了些,抚着小腹轻叹一声:“裴大人只怕是嫌弃……” 他嫁过驸马,好容易有孕后又死了驸马,这会怀着前妻的遗腹子。 裴淮义有太多可选的男子了。 为何要做一个继驸马。 “殿下哪里的话,您可是皇季父,陛下都对您尊敬有加,裴大人怎能嫌弃,”宫男道,“殿下放宽心。” 宽慰终究是宽慰。 殷奉贤看了一眼凉亭里抚琴的身影,冷笑:“成日穿一身白,远远瞧着跟个幡似的,裴淮义还能瞧上这么个人?” 看着就招东西。 他是看一眼都嫌晦气。 这琴师原本可是肖府的人,后来说是受了委屈,被肖柏赎了身后,跑去御史府做事了,生了一副冷模样,又上赶着跟在裴淮义身边,她时常忙于政事,哪有什么 时间听楚临星抚琴。 狐媚东西。 本就存了勾引的心思,见裴淮义不肯要他,转头又勾着肖柏给他掏了银子。 殷奉贤本就不喜他。 楚临星从来疏冷,不苟言笑,身份家世都没有,这样一个人,偏偏得了裴淮义的青睐? 那他这个皇季父算什么。 “真是不自量力,”殷奉贤皱着眉头,“叫他过来,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目的。” 天逐渐暗了下去。 只怕又要下一阵大雨了。 楚临星按着隐隐作痛的手腕,在檐下听皇季父问话:“当初陛下授你乐官之职,你不肯去,是为了留在裴大人身边么?” “并非如此。”楚临星道,“草民何德何能为宫中乐官……” “陛下授你官位便是能,想留在裴淮义的身边,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殷奉贤的声线没有比外面的雨暖多少,“不要做留在她身边的春秋大梦,你没有这个资格。” 楚临星知晓他对琴并无太大兴趣。 今日召他入宫,也是要为难他的。 却不曾想是因为裴淮义的事。 上次留他在雨中久跪,也是因为裴淮义吗? 他后知后觉地蜷紧了指节,像是发现了被刻意掩埋的惊天秘密,楚临星将心思都掩藏起来。 他先前不曾注意到,皇季父对裴淮义居然存有这样的心思。 难怪,难怪,一切都有了解释。 殷奉贤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心思:“她会多看你一眼?在她身边留了一个月,她也不曾给你什么名分吧,你还奢求什么呢?” “我不奢求什么,”楚临星平和地道,“我也没有奢求什么。” 只要留在裴淮义身边,他就很知足了。 殷奉贤蓦地笑出声来:“你不会以为,只要你一直这幅做派,就能留在她身边了,别痴心妄想了,她才是真正的利益动物,一个只能被利益打动的女人,你没有家事门第,能给她带来什么,又凭什么留在她身边?” 楚临星抬起眼睛,清凌凌地眸光对上他:“殿下,裴大人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殷奉贤没想到他还会反驳,收敛了唇角的冷笑,眯着眼睛打量他,“别拿出这幅自以为多了解她的模样,你以为你是谁?” “我谁也不是,但裴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楚临星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固执地不肯松口。 他不允许人们抹黑裴淮义,即便那人是他无力反抗的皇季父。 裴淮义是他的妻主,不论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他都要维护裴淮义。 裴淮义的作为他都看在眼中,就算她与李云邦站在一起,也没有压榨百姓、行恶事,这样好的女人,怎么能被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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