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死,也会死在红罗帐内。 怀里瘦弱的身躯开始轻轻发颤,李瀛被汗浸得湿漉漉的发丝垂在他臂弯里,发丝缠着发丝,衣袂蜷着衣袂,像天地间两片雪花,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即便春来冰解,也会融化成一滴水,不分你我。 三年前,听闻李瀛薨逝,埋骨骊山,便像是缺了一块的心口终于被填平,再无一丝空隙。 沈谙之眼睁睁看着谢雪明单手抱起李瀛,红衣蹁跹,层层叠叠,他像是捧住了一朵花,小心地穿梭在风雪中,向山峦的尽头走去。 一直走向横在江面上的栈桥,在无数白衣缇骑的簇拥下踏上官船,登船的刹那,他微微侧头,似乎是回首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轻蔑而冷漠。 越过三年光阴,他看他的目光仍然像是望着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即便您杀了我,杀我父母高堂,杀我沈氏亲眷。悉听尊便,沈某只有一句话。” “人死,不能复生。” …… “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镐京的茶寮内,一位说书人摇着折扇,神神秘秘地低语,“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建平二年载着灵柩的七星车从这官道上过,某也看见了。想不到,那位竟然要娶她为妻,实在是大逆不道!荒谬绝伦!” 整座镐京风声鹤唳,敢来茶寮听书,而且听的还是谢首辅的燕闻秩事,无一不是不怕死的少年子弟。 茶寮四面掩得严严实实,四面漆黑,一盏小灯的光辉映照着数张年轻稚气的面孔。 有人一脸探究:“你们说,这妖妃究竟是死是活,是人是鬼” “不知道呀,小爷我倒是听过关于她的诗,是昔日兰台阁老赞她姿容殊绝的,叫什么来着” 下一瞬便有人接了话:“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第79章 诰命给她 日照天子殿,年幼的身影端坐在龙椅上,小小的脑袋头戴冕旒,望着面前的人影。 “谢卿,”小皇帝老神在在地唤他,语调恭敬而小心,试探着问:“外面的流言可是真的” 自首辅回京后,他要娶妻,娶的还是薨逝三年的妖妃李瀛,这个消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座镐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小皇帝耳中。 一身纨素官袍的郎君长身玉立,屹立在堂前,分明是在仰视龙椅上的他,目光却平静淡然得像是俯视,声音清凌凌:“陛下知道了。” 小皇帝等着他否认此事,明面上李瀛还是先帝的后妃,且不说她死了三年,骤然复生有多么惊世骇俗,谢雪明身为人臣,竟然要娶先帝妃子为正妻,三媒六聘做首辅夫人,着实荒谬! 此举把死去的先帝放在何处,把皇室放在何处,把他这位皇帝的颜面又摆在哪里 纵使真的要娶,私底下娶,给那李氏换个身份,悄悄地娶进门,又有何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相安无事,此事也就揭过去了。 谁料,谢雪明说,“确有此事。” 隔着晃动的冕旒,小皇帝竭力看清他的神色,那张昳丽冷峻的面容全无一丝笑意,反而透着无端的危险和庄重,他竟然来 真的! 他真的要娶那位大名鼎鼎的妖妃! 把皇家的脸面置于何地,倒不如让他直接谋权篡位得了! 小皇帝一口气倒不上来,艰难地呼吸,斟酌片刻,最终决定忍辱负重:“好呀,那便恭喜谢卿了。” 本以为他如此退让,谢雪明怎么也得见好就收,结果那雪衣郎君又道:“微臣想向陛下讨两道诰命。” 两道诰命!当他这皇室诰命是大风刮来的不成,放眼整座镐京城,也就谢首辅敢如此嚣张恣意了,小皇帝蹙眉又很快松开,“谢卿且说。” “一道诰命,给微臣的岳母,李氏二娘子李瀛的生母沈氏,”谢雪明平静道:“另一道,自然是给微臣未过门的妻子。” 好呀,给李瀛讨人诰命,又给李氏的生母讨了诰命,爱屋及乌,莫过于此。 见他这般模样,小皇帝反倒莫名松了一口气,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谢首辅有了软肋,反倒令他安心许多。 从前谢雪明孑然一身,专于弄权揽势,即使他想要掌权,也寻不到一丝空隙,试过往谢国公府送美人,亦是屡屡碰壁。 现在谢雪明终于有了家室,未来还会有子嗣,这些全部都是软肋,想要铲除谢党指日可待。 小皇帝大手一挥:“朕准了!” 当场写完诏书后,小皇帝目光无意扫过谢雪明,视线一滞,骤然察觉些许不妥,首辅向来不离身的紫绶金印竟然不见了,那枚獬豸金印,乃是先帝所赐,能控弦十万,调令百官。 他一直发愁该怎么收回金印,绞尽脑汁不得其法,谢首辅竟然自己解下来了 那枚獬豸金印正系在李瀛的手上,细挑矜贵的紫绶编成昙花结,绕在她白皙的细腕间。 青俪撩起赦造谢国府的垂帷,脸上带着笑,“娘子,绣娘来给您度量衣裳了。” 第80章 为她量衣一寸寸,贴着肌肤 窗光疏落,投在牙桁上,将悬挂其上的蜀锦照得烨烨生辉,流光漼漼。 绣娘低眉垂首,手中拿着裁尺,不敢看那位妖妃,天下谁人不知,妖妃容色殊绝,勾得谢首辅失了心智,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只为娶她为妻。 更惊悚的是,李妃在建平二年便薨了,眼前这个女子从骊山地宫里爬出来,还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许是什么狐狸精怪也说不定,勾魂夺魄,采阴补阳…… 啪嗒一声,裁尺跌在地上,绣娘冷汗涔涔而下,连忙蹲下去捡,却有一只手赶在她之前拾起裁尺,细长白皙的指尖,圆润透着光泽的甲面,是一只很漂亮的手。 头顶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是妖妃在说话:“给你。” 绣娘小心翼翼地接过裁尺,手指相触的一瞬,她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触手是一片温热,不是什么山魁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绣娘下意识抬眸看了妖妃一眼,骤然屏住呼吸,一时间连该如何吐息都忘了,首辅合该为她倾倒。她甚至有些嫉妒谢首辅了。 李瀛有些困惑地望向眼前的绣娘,正要褪去外裳,让她来度量尺寸,窗光倏忽一暗,有人撩帷走进屋内,径自接过绣娘手中的裁尺。 “让我来量。”谢雪明道,他甚至不曾看绣娘一眼,目光一直凝在李瀛身上。 手中的裁尺骤然被抽走,绣娘僵硬了一瞬,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看着绣娘落荒而逃的身影,李瀛掀眸看谢雪明一眼,没好气道:“这等小事,你也要亲力亲为?”说完这话,她骤然察觉到不妥,这听起来有点像娇嗔,很是有些怪异。 谢雪明没有说话,像是对她的语气也有些惊异,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如寒泉击石,清润悦耳,他说,“这是自然。” 谢雪明身量颀长,李瀛也才堪堪够到他的肩头,此时仰头看他,能看见他低垂的眼睫,纤细修长,根根分明,以及漆黑深邃的眸瞳,像墨,比墨还要清湛幽暗。 这双瑞凤眼形状无可挑剔,擢人心神,看上去冷淡狷介,温润而泽,不为任何外物所动。偏偏倒映着她的面庞,带着偏执,像是要把她深藏在眸底。 李瀛遽然偏开目光,扫过那匹精致华美的蜀锦,腰身骤然被轻轻箍住,那条裁尺在那人手中绷紧,隔着裙裳,紧紧地贴着她的肌肤。 然后,收束,箍紧,广阔柔软的红色裙裳泛起褶皱,像是被揉皱的花。 他在度量她的尺寸,那么专注,又那么冷淡平静,像是在庙堂上处理政事,一丝不苟。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反倒让李瀛心底有些异样。 谢雪明的手指骨节明晰,带着薄薄的茧,像是常年持剑磨出来的茧,不经意间隔着布料,轻触肌肤,像是蜻蜓点水,激起一圈涟漪,又迅速收回。 只剩柔软的裁尺依次覆过腰身,颈子,手臂,大腿,甚至是脚踝。 郎君俯下身,去量两只细挑伶俜的脚踝,裁尺束住脚踝,缓缓收紧。 “叮铃铃,”绯红裙幅下系着的金铃骤然响动,那只白皙得将近透明的脚踝微微瑟缩,换来的却是进一步收束的裁尺,缚着纤细的骨,一寸寸度量。 回忆纷至沓来,李瀛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几夜红罗帐内,色授魂与,耳鬓厮磨,滚烫炽热的吐息,像疾风沛雨,不容抗拒地洒落覆盖,浇得天地湿漉漉。 想到这里,她骤然退了一步,低下头,目光游离,竟不知看哪里才好。 裁尺被人慢条斯理地卷起,随手搁在雕花案上,谢雪明看向她,或者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她。 他从袖内取出一物,是一张薄薄的玉笺,绘着飞舞的龙凤,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胜过颜筋柳骨。 “我拟了大婚来客的名单,你可有要添减的?” 婚仪当日的宾客?她在镐京之中,并无谈得上关系和睦的故人。 何况,请那些人来做什么? 李瀛接过来,看清字迹,细眉微挑,名列其上的无一不是朝廷高官,王公士族,谢雪明竟是把整座镐京城中最具影响力的人都请了过来。 甚至,连当朝天子的名讳也在其中。 至于某些故人,比如陇西李氏,曾经的谢皇后当今的谢太后,都不在名帖里面。 时隔三年,再度想起谢花明,竟然是这种情景,李瀛心内并无涟漪,她只是有些好奇,谢花明现下过得如何, 她心里这么想,也就直接问了,郎君垂眸望她:“在公主的封地,陈郡。” 谢花明和小公主在陈郡,而不是在宫里当太后,这倒是让李瀛有些诧异,既然她不在镐京,那便不会有任何接触。 只是不知,对这桩惊世骇俗的婚事,她又是如何想的。 殊不知,二月北风呼啸,将流言从镐京吹遍天下,一路吹到陈郡。 自先帝殡天,谢太后随着公主回到陈郡,谢府足足平静了三年,今日亦不例外,小公主正在院子里堆雪人,和同龄的孩童打闹在一起。 谢花明握着袖里的暖炉,眼睛望着小公主,听着耳畔心腹的低语,脸上温柔笑意不减。 直到听到首辅要娶妖妃为正妻,她攥紧了手炉,手指绷紧,兄长向来冷淡无情,规行矩步,竟然会为了李瀛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甚至广而告之,要天下皆知。 ……简直荒谬! 谢花明闭了闭眼,慢慢松开手,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随他们去吧。” 她想了想,又道:“命人准备些贺礼,送去镐京。”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兄长,他要娶妻,她怎能不闻不问。 可笑的是,李瀛曾是与她共侍一夫的妃嫔,现在又成了她未来的嫂嫂,要入谢氏族谱的谢夫人,何等荒唐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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