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少年尾音里的颤栗,戚白商有些不忍,刚要偏过脸去望。 下一刻,就被身前那人钳住下颌,转正仰脸,对上了他黑漆漆的眸子。 “可惜,你们注定无缘了。” “——!” 没了外人在,戚白商最后一丝掩饰都撑不下去。 她气极败坏地抵着匕首,几乎戳破他婚服。 女子眼睑红透,泪意潸然。 “谢清晏!你说好放我自由,却食言而肥!你当我是什么,可以由你隐瞒一切、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么?!” “不错……是我食言。” 谢清晏垂眸,低声笑了。 “食言之人当受白刃。” “?” 戚白商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也根本无法反应,谢清晏兀地抬手,借她所握他赠予她防身的那把匕首,直刺入胸腹。 “…………谢琅!” 戚白商陡然醒神,震颤失声。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捂住了他的伤,瞳孔放大的眼底像被血色浸满。 戚白商拽起喜帕,压在匕首刺入的伤处,侧身喑哑了声向外唤:“来人!!” 只是一声刚出,戚白商却被谢清晏拉回血泊前。 那人颤声带笑:“怕什么,我教你,此处为肌肋下,二三寸之间,虽伤,却不致死。” 戚白商气得浑身都颤,所幸听得了院外响动,她强定心神,捏住谢清晏的脉搏,脸色却更难看。 他的脉怎会如此沉弱,是因为猝然失血,还是他身上还有别的伤…… 戚白商想起方才便嗅见的谢清晏身周的血腥气,不由地抽了口冷气:“你已经服下了我给你的药?那是续命的,药力本就强劲,你——你究竟是如何离开上京……” 不等她说完,那人慢慢低下头,靠在她肩上。 戚白商不敢动弹,生怕稍不慎叫他摔下去,便让他一身伤更重到难救:“谢琅,不要睡。谢琅……” 在女子急得带上哭腔的呼唤声里,谢清晏低低合下眼睑,他声线里戾意褪尽,气声也渐弱下去。 “夭夭,你我的仇,皆已尽了。” “天地之间,我已无所愿往……唯有一人,是我心归处。” 戚白商眼神摇晃得厉害。 他很低很轻地笑了声,合上了眼:“死之前,我来找她了……” 啪嗒。 谢清晏的手垂了下去。 “——” 那一刹那,戚白商脸色骤白,仿佛听见自己心跳兀停的声音。 直至玄铠军列入,在她栗然醒神后的指引下,将失血昏迷的谢清晏抬上铺满了大红被衾的喜榻。 戚白商咬破了舌尖,想起叫吓得早没了人色的喜婆去找妙春堂的人,取她的药箱。 缠着红锦的添彩剪刀被当作药剪,戚白商将谢清晏那身婚服剪开,为他止血查伤。 直至此刻,她才发现这一身血红下,究竟藏着多少或内或外的伤。 “谢清晏,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话声戛然而止。 戚白商的眸光僵凝在他胸膛前垂下的那枚玉色温润的玉佩上。 她指尖颤了起来,慢慢贴近,翻过。 露出其上,她再熟悉不过的两字: “夭夭。” 昏迷中的谢清晏像是察觉什么,皱着眉,像痛苦又沉湎地低声呢喃了句。 “……别再抛下我。”
第86章 互诉 陪他走下去,纵是此生尽头。…… 等谢清晏的伤势与脉象都稳下来后,戚白商到了院中,攥着从谢清晏身前解下的那枚玉佩,对着天上清月枯坐了半夜。 她记得清楚。 将阿羽带回家中,是在十三年前那个大年初一。 送去的那包药没能救下“她”的姨母,她让人驾马车将阿羽送回那个四处漏风的破庙住地里,那个女子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阿羽哭得那般绝望又无声,像是整个世间一切美好与希望都在那一刻彻底剥夺,戚白商那时候不懂是为什么,只能将“她”带回山庄里。 而今她明白了,那已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至亲之人了。 哪怕那个女人打他、骂他、恨不得他死。 却又在每次他濒死时,哭着将他抱回怀中。 他这二十余年走来,该是如何极尽坎坷、绝望与孤独。 “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呢……” 戚白商望着躺在手心,还沾着谢清晏的血的玉佩,喃喃地问。 顺着那枚玉佩,她望见了自己左手指根处的那颗小痣。 思绪短暂地停了片刻。 戚白商有些了然,她涩着声,红着眼眶将玉佩抵在额心,闭上眼去。 “啊……原来是那时候啊……” 难怪护国寺之行后,那人在她眼里从一个冷血可怖的屠夫,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时而要杀她时而又用命护她的疯子。 从戚白商紧闭的眼睫下,一滴没能抑住的眼泪溢出来,跌落下去。 原来找回她之后,他一直在怕。 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怕祸累及她;怕外戚豪族皇室,几座大山倾轧崩裂之下尸骨无存;怕上京旧案战火绵延,将她牵连其中;更怕将军百战死,她本就因他不幸,不该再以余生为他守孤坟。 难怪不肯成婚,不肯誓诺,只逼她答应,在他死前不会嫁与旁人。 [夭夭……别再抛下我。] 那人像陷在至深至切的绝望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呢喃又回到她耳边。 “……谢琅。”望着将明晓的天边,戚白商心中涩痛难已。 “姑娘!” 院外一声呼唤。 戚白商醒神,擦去眼角泪痕,忙从凉亭下起身回望去:“葛老?” 风尘仆仆的葛老背着行囊进来,忧心打量她:“我接了姑娘的消息,便去春山将紫苏两人接出来了……姑娘心中提起的大婚?” 戚白商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看出她为难,葛老皱眉:“进来前,我看前院狼藉,听说昨夜戴着恶鬼面的玄铠军骤然闯院,绑走了新姑爷,坏了大婚,那谢清晏还强掳走了……” “倒也没有。” 戚白商听不下去,慌忙打断。 她有些头疼,不知昨夜被谢清晏那样一闹,如今云歌县内要传成什么模样了。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葛老,你可听说上京的消息?”戚白商问。 “我来正是要与姑娘说这个的,”葛老面色沉下来,“原本我昨日归京,却听说京城有人谋逆逼宫,局势乱得厉害。” 戚白商心口一紧:“宫中可出了,大事?” “听说宋皇后与二皇子一个身死,一个禁足看押,”葛老迟疑了下,“玄铠军本是救驾有功,可谢清晏似乎抗了圣命,违令出城……” “什么?” 戚白商脸色刷白,扭身看向婚房内。 见她反应,葛老了然叹气道:“姑娘,如今上京都在传,谢清晏非长公主所出,而是当年逃了的董家子——只怕这位镇国公招上天大的祸事了,你还是尽快将他送出去,万莫惹祸上身……” 话声未落。 忽听前院门外马蹄声疾,一声呵斥清唳如雷—— “上京天子来旨!” “镇国公谢清晏,涉十六年前谋逆大案,阴通裴氏旧党……违抗圣上谕旨……” “现奉旨捉拿谢清晏下狱,无关人等,速速退避!!” 随着天子使者下旨,禁军侍卫已经鱼贯入了前院,兵戈声铿然。 葛老神色惊恐地拉住了戚白商的手,只觉掌中冰凉。 她忧心仰头。 却见戚白商神色苍白,又带着某种她看不懂的决绝坚毅。 “葛老,请你速去上京,找我兄长戚世隐,请他设法带老师来见我。” 葛老顿觉不妙:“姑娘要去哪儿?” “他伤势不轻,我不能撇下他不管,”戚白商轻声道,“我以医者身份,随他入狱。” “……姑娘!” “我意已决,葛老不必再劝。” “……” 葛老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只薄薄的布包:“这是我在春山时,他们叫我交与姑娘的。” 戚白商接过一看,是那枚被她留在绯衣楼的琅字玉璧。 她刚想拒绝,猛然想起什么,将它取出,与手中玉佩一同贴身放入怀中。 “我知道了,葛老,速去吧,千万不要耽搁。” 她微咬住唇,涩然看向房内:“他的伤势,在牢中耽搁不起。” “…好,姑娘保重。” 葛老离开院内须臾后,便见幢幢人影冲入院中。 闯进来的天子使者是一位戚白商不曾见过的白面无须的内侍。 他扫过戚白商:“广安郡主?” 内侍一顿,脸上挤出笑容:“上京盛传,镇国公冲冠一怒为红颜,看来竟是真的?” 戚白商如若未闻,平声静气道:“谢清晏伤重,性命垂危,我是医者,必须守在他身边。” 内侍冷然发笑:“广安郡主怕是不知道,这一回陛下盛怒,要将谢公送去的,可是死牢。” “……” 戚白商轻抬眼,乌眸如濯:“便是地狱,我也要陪他走这一遭。” 内侍眼神一晃,抑下些许惊艳。 他轻挥手:“一同带走。” 顿了下,内侍冷笑:“手脚轻着些,若不慎磕碰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广安郡主,只怕阎王收要夜半来取你们狗命。” 戚白商眼神闪了闪:“多谢。” 她反身,走向房中。 榻上之人昏睡未醒,唇色苍白,颧骨却晕着烧红。 戚白商涩然咬住唇,抑住泪,轻执起那人的手:“谢清晏……” “这一次,没人抛下你。” “我陪你走。” 纵是此生尽头。 - 大理寺的死牢阴晦,潮湿,又冷得刺骨。 戚白商昼夜都难安歇,每每听到谢清晏昏睡中难抑的咳声,便觉心揪起来,非要守到干草铺起的“榻”旁,等他紧皱的眉心在她指尖轻抚下平复,才能安下心来。 只是他的伤经了两番长途跋涉波折,即便之前在衢州敷了药,如今伤口处也有溃烂之象。 戚白商时时照看,却还是苦于这地牢中环境恶劣,缺汤少药,只能看着他的伤逐渐恶化。 好在再次入夜前,谢清晏终于醒过来了。 彼时窗外弦月孤悬。 睁开眼的谢清晏望着牢狱矮窗,眼神里清寂无澜,他将手撑在身侧,便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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