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牵动了伤处,他未忍下咳得胸膛微颤,只是下一瞬,他瞥见趴在身外蜷作一团的女子身影,硬生生惊愕止住了。 戚白商已经在他的咳声里本能醒来,对上了谢清晏紧紧凝眄着她的眼。 谢清晏哑声:“我是在做梦,还是……” “你何时醒的?”戚白商忙上前,“你快躺下,不要乱动,你身上的伤已经加重了!” 谢清晏扣住了戚白商的手腕,他皱眉问:“你为何在这儿?” 戚白商想起他昏迷不知外事:“是圣上下旨,言你牵涉旧案,将你……” “我是问你,裴氏旧案与你无关,京城事发时你更是舍身其外,”谢清晏声急促了些,“谁将你带来的、你为何会在这里?!” “……” 戚白商很慢地眨了下眼,她明明想笑他烧糊涂了,不分轻重,不知自惜,却半点笑不出来。 “没人逼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戚白商从他掌心张开手,回握住他。 她声音清浅,带着一种不善撒谎而故作的轻快无谓:“谢清晏,你抢了我的大婚,驱走我的新郎,就要对我负责。” “……” 谢清晏眼底情绪迸发、挣扎,又抑下。 他握着她的手,忍着伤处的痛,他覆过颈下不再有那块玉佩的空处,僵停了许久,谢清晏终于还是忍不住抬手,将她慢慢抱入怀中。 “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那人声音沙哑,自嘲:“我明明忍到最后了,为何偏因一己私欲、功亏一篑。” 戚白商任由他抱住,涩然地眨了眨眼:“那是你替我选的,我不喜欢……我要自己选。谢清晏,现在你身上最重要的两块玉都在我手里了,就算你能离开这儿,以后也只能听我使唤。” 谢清晏伏在她耳畔,低低笑起来,抑着咳声与喘息:“好,我听。” “……” 听他伤痛难抑,戚白商忍着泪,慢慢抚过他背脊,“那今后任何事,你都不许再隐瞒我。” “好。” 戚白商微微直起身,声音也放到最轻:“如今朝野传闻,皆言你是当年死里逃生的董家子……我虽知晓你不是,却也不得实情,只能问你。” 她顿了下,怕触及他痛处,为他生死安危又不得不触:“那个孩子,董翊他……是不是死在十六年前的……” “是。” 谢清晏低低应了。 戚白商心口骤然揪紧,涌上的酸涩几乎要呛她咳嗽起来。 谢清晏抬手,指腹压住她泛红的眼角:“别哭,夭夭。” 他喉结艰涩地滚动,面上却带笑。 “你要不要听,阿羽没有讲给过你的,‘她’与真正的阿羽,小时候的故事?” 戚白商慢慢点下头去。 “阿羽他和我同岁生人,只比我小半个月,是我最亲最近的幼弟……” 谢清晏轻拢住戚白商,像是拥着她,又像汲取这世间于他唯一的暖意:“他的名字,是我的外王父为他取得……翊者,辅也。” “裴、董两家,都想要他将来成为我的臂助,他小时候便说,长大以后要做我的副将,护卫我身旁。于是他陪我骑马,陪我挽弓学射,只是他不喜欢夫子们的课业,唯独授文课时他不在我身旁……” “他就这样一直陪着我……直到替我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谢清晏话声停得急,胸膛有剧烈而颤栗的起伏。 戚白商呼吸屏紧。 便听头顶那人低哑嘲弄地笑了:“那日行宫大火前,也是他骑着我的幼马,来找我的。” “早知,若早知如此,我便不教他骑射了。” 谢清晏颤声难抑,字字痛得像咽下割喉的利刃:“姨母恨我,我害死了她的儿子,害死了她的所有亲人,她痛得疯了,却还要带我东躲西藏,把我扮作幼女逃过那些稽查的官兵……她总是质问我,是谁害死了她的儿子,是谁害死了裴家满门……” “是我,夭夭……是我啊。” 像锐利的耳鸣声贯穿脑海,戚白商终于在谢清晏最后沙哑的痛声里再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摇头:“不是你……不是。” “连我的亲生母亲都恨我,在她要亲手杀死我的时候,是我的幼弟救了我,用他自己的性命……他那年才七岁……” 谢清晏低头,望着自己战栗的指骨:“这些年我杀的人太多了,我也记不清了,或许她们说的没错,我本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当年是我为了逃生亲手弑杀了自己的手足幼弟,才从那场大火里逃出来——” “不对!不是这样!” 戚白商再听不下去,她扶住了谢清晏苍白瘦削的脸,逼他漆黑而失焦的眼眸对上她的。 在他眼底,她看见自己泪流满面。 “你没有错,谢清晏,你没有错、” 戚白商低下头,死死抵在他锁骨前,痛得难以自已。 “你已经承受了一切——这些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黄泉碧落可会比你夜夜梦魇岁岁自残自虐痛么?若是更痛,你又岂会生而无望、一心赴死求个解脱?!” “……” 谢清晏颤栗的瞳孔慢慢定住,眼底女子的面容一点点清晰。 他哑声重复:“我……没有错么。” 她是世上,第一个这样与他说的。 像是溺水之人握住最后一块长木,谢清晏无意识地攥紧了戚白商的手,他颤声问她:“夭夭,你不恨我吗?若不是我,你的母亲不会被宋皇后利用灭口,你不会流离失所,你的母族不会殆亡——” “我不恨你,因为你没做错任何事。” 戚白商仰脸,抑着泪起声:“宋安两家谋逆通敌,贪赃枉法,咎由自取,你错在何处?!在没有引颈受戮、还是在不曾同流合污?!” 谢清晏低声:“你的母亲……” “母亲同你一样不喜火,只是我那时年幼不察,也不明原因,到象奴死那夜我才恍然,母亲至死都在悔恨自己被人利用,累及先皇后。” 戚白商用力攥住了谢清晏的手,贴在她心口,又直直望进他眼底:“若是母亲在天有灵,她也不会怪你分毫——昔年你不过无辜孩童,家破人亡受尽坎坷尝遍人世疾苦,已是万般不幸,你无辜受害有什么错,她又怎会忍心怪你?” “我不恨你,谢清晏,这世上没人恨你,你又何必自恨自苦自囚?” “…………” 在戚白商被胸口快要将她折磨疯的痛意与泪水里,谢清晏俯下身来,吻住了她的唇。 比她更烫的泪和吻交灼,他仿佛要吞尽她的气息与声色。 戚白商仰起头,拥在他颈后,泪流满面地回吻住他:“我知道你愿意为了他们赴死,只是我想跟来问问你,你愿不愿意为了我留下。” “谢琅,留在这个世上吧,好好活一场。” 戚白商的泪落在他的脸上,谢清晏睁开眼,长睫湿透,像拽着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那样幽深地望她:“那你会陪我吗。” “我会。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走到世间尽头。” “好…那我答应你。”谢清晏攥紧了她的手,拥着她,像要将她嵌入身体:“夭夭,这一次不许你半途而废。” “你要救我就要救我到底。不管全部的真实的我多丑陋多狰狞。” “怎么会?” 戚白商含泪,破涕为笑。 她让伤重难以的谢清晏慢慢躺下,卧在她膝上,她轻柔地抚过他发冠下松散的青丝:“天下皆知,谢公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谢清晏向上抬手,轻擦掉她眼角垂下的泪。 “夭夭,亲亲我吧。就当是最后一次。” “……” 戚白商慢慢伏身,吻在他失血伤重而苍白的唇上。 泪滴落下。 她合眼低喃:“不会是最后一次,阿琅。你我还有余生,要久久长长。” —— 夜色漏尽,天明晓时。 在谢清晏终是陷入昏迷未醒的四个时辰后,戚白商终于看见牢门打开,戚世隐与老师站在牢房门外。 见到牢内狼藉,孤守榻旁的女子几日不见便已苍白而瘦弱清癯,戚世隐憔悴的面色上眼眶发红:“白商,你这是……何苦啊?” “…白商不苦。” 戚白商起身,转望向戚世隐身侧须发皆白的老者,她眼圈红了起来。 “老师……” 戚白商跪地,叩首下去:“弟子不肖,累老师以身犯险、重回上京。” 路远志长叹了声,怜惜爱重地将他唯一的女弟子扶起:“是我欠下的债,十六年了,也该还了。” “当年老师留下的脉案,如今可还在?” 不等戚白商说完,路远志从袖子中取出来一扎捆好的布包,交给她手里。 戚白商顿了下,郑重接过去。 只是路远志没有松手,他定定望着戚白商:“白商,你真要迈入上京这漩涡里吗?这一步踏进去,便是能得善果,可你此生此世,怕都再难脱身了。” “对不起,老师。” 戚白商红着眼眶,回眸望榻上昏迷之人。 “即便是我执迷,也要放肆妄为一回。我想囚一人在人间,叫他莫坠碧落黄泉。” ………… 宫城,南中门外。 日上正午。 一身狼狈婚服的女子走在人声弥漫的长街,像是不察觉那些追随在侧议论讶然的视线。 跟在她身后的马车内。 戚世隐于心不忍地攥着拳:“白商,那登闻鼓,非官典犯赃、袄讹劫杀、灼然抑屈之恶罪,挞鼓者要受十杖杀威棒!你便是有郡主之身,冒犯天威,妄掀旧案,一朝不慎也是杀身之祸——” “兄长不必再劝。” 戚白商腰身清挺,亭亭如莲,虽身上婚服脏污狼狈,却眸光清濯,毅色不改。 她停身,望着南中门前的肺石与红鼓。 “翻案是他之责。” “而我只为救一人性命,宁死、也要此冤上达天听。” —— “咚!” “咚!!” “咚!!!” 鼓声隆隆,擂醒了上京,直入苍穹。
第87章 大白 他是你的琅儿啊!! 谢清晏在阴晦潮湿的地牢里睁开了眼。 喉咙间依然是铁锈味的血腥干涩,身上的高热却似乎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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