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供在细颈白瓷瓶中的一束淡紫芍药花,心下无声地笑起来。陆媛如不知道,那日的偶遇实则也是她的有心为之。 或者说,不止是她的有心为之。 宫里有她的仇人,她总有一日是要回来的,但与陆庭夫妻三载,膝下又有幼女,若让她就这样一走了之,也实在是不能舍下。 只是那日陆庭升官,因着他也算是陆家的人,又曾在霍玄琚身边侍读过一些时日,所以霍玄琚分外给了脸面,赏赐了东西下来,苏知霭跟随陆庭出去领旨谢恩,却看见其中有一位内侍很是眼熟,似乎从前是在她宫中服侍的。 那内侍也看见了她的脸,当时并未表现出什么,但苏知霭清楚,恐怕是拖不下去了。 所以那日她跟着陆夫人一同入宫见陆媛如,她借口更换衣服去了他处,又故意为不熟悉路的宫人指了错误的地方,就是为了能提早见到霍玄琚。 他一定会来瑶光园看一看的,只是陆媛如和陆夫人在场,总归是诸多不便,霍玄琚的龌龊心思怕是就消了一半,更有可能只是远远瞧上一眼,等苏知霭回去了,日后又不免纠缠拉扯,这更烦琐不易,来日若只将她置于宫外则更不妙,不如速战速决的好。 他要留她当即便可留下,若他不想留,那她也可回去再想法子。 霍玄琚也没有让她失望,在靠近瑶光园东面入口的阁道上,他果然出现了,也果然当日就把她留下了。 虽然她的倚仗几乎没有,但只要能再次入宫,徐徐图之总会找到机会报仇的。 苏知霭收回心绪,对陆媛如道:“多谢昭仪娘娘提点。” “你也不容易,”陆媛如轻叹一声,“皇后这几日不见你,倒也有一大半是为着乔家的官司,你不必太过惊惶。” 苏知霭听后假装松一口气:“我还以为皇后是不满我,如此就安心了许多。” “她有什么不满便对陛下去说,她是皇后,与我们是不同的,你说是不是?”陆媛如倒是戏谑一句,冲着苏知霭眨了眨眼睛。 苏知霭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这位皇后其实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她身边的女官乔蓉。 从霍玄琚还是皇子时两人成婚,一直到她被废,乔蓉都是她的女官。乔蓉做事也认真细心,并无可以指摘之处,苏知霭从未对她有过什么疑心,非常信任她。 直到安处殿起火之前,乔蓉告诉苏知霭,苏观泽交给她信物是真,但原话却是让苏知霭保重自身,不要再做无谓抗争。 乔蓉故意传了错误的话给苏知霭,而当时情况危机,她一心想着保住哥哥的性命,加之她一向信赖乔蓉,往来话语信件也一直多有过乔蓉之手,从来没有出过纰漏,所以丝毫没有设防。 从一开始就是霍玄琚有意安排乔蓉到她身边服侍,她与梁鱼儿都是霍玄琚还是皇子时的旧人,一起跟着从宫里到了皇子府上,只不过梁鱼儿是贴身的宫人,乔蓉只做针线上的活计,但两人亦是亲如姐妹的至交。 有些事苏知霭知道,有些事苏知霭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比如她只知乔蓉和梁鱼儿都是从宫里拨过来的,却不知两人交好到那种地步。 纵然乔蓉要为梁鱼儿报仇,也该冲着她来,而不是她的哥哥。 苏知霭无数次回忆起那件事,唯一撕心裂肺的便是哥哥盼着她珍重,然而乔蓉却一面蒙骗了她,一面又以她的名义去让苏观泽发动宫变。 苏观泽当时会是怎样的震惊,苏知霭已经无从得知了,但是她的哥哥为了她,最后还是那样做了。 就像她也听了哥哥的话,即便是假的。 她想的有些出神,陆媛如叫了苏知霭一声,她才勉强道:“那终归是皇后。” 陆媛如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避着你了,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宫里宫外哪还有不知道的呢?” 苏知霭掩去面上冷意,笑了笑:“为着梁宫人去的早。” 乔蓉能当皇后,其实苏知霭虽意外却一点都不奇怪,霍玄琚深爱梁鱼儿,梁鱼儿死了又没有家人他无从补偿,那么乔蓉便成了梁鱼儿最亲近的人,姐姐死了妹妹续弦,本来也是常事,如果梁鱼儿有亲姐妹,或许就不是乔蓉了。 还有一个原因她不便对着陆媛如大喇喇地说出来,那便是当初后位空悬,郦太后是一定有意让霍玄琚立郦青宜为后的,但如此一来,陆家就要不满了,陆家和郦家都是围剿苏家的功臣,厚此薄彼不好,再加上又有个乔蓉,干脆就便宜了她,反正霍玄琚只是为了梁鱼儿,人都已经死了,陆郦两家也无可置喙。 “你明白就好,”陆媛如压低了声音,“近来皇后和贤妃闹得厉害,太后虽然暂时没说什么,但一定是向着郦家的。” 苏知霭假做不知又问陆媛如,陆媛如便细细说道:“皇后的一位堂兄抢了郦家门客的妻子,并且藏起来为妾,门客得知后上门去讨要说法,乔家原本就是庶民出身,靠着皇后才有今日,他此举却被乔家狠狠羞辱了一番,于是一怒之下便斩杀了皇后的堂兄,如今人在狱里呢。” “原是如此。”苏知霭听后,却只说了这一句话,不敢再多其余的话。 陆媛如瞧她确实是柔弱怯懦,还有几分老实,便道:“好了,我向来只管我自己的事,不大与人走动,也不便常来你这里,今日也只是来宽慰宽慰你,这便走了。” 苏知霭也不留她,起身送她出去,陆媛如想了想,又悄声对她道:“你也算是陆家出来的人,我们陆家不会对你心存怨怼,这你放心。若你在宫里有什么事,愿意的话找我便是。” 从陆媛如今日踏入兰林殿起,苏知霭就猜出了她的来意,陆家,养出的女儿也清贵高雅,况且陆媛如在宫中不喜与人交往过甚,怎会来搭理她一个不受欢迎的人。 宫里一直三足鼎立,眼下乔蓉和郦青宜闹得不可开交,陆媛如虽独善其身,但与苏知霭交好也总比交恶要好。 她也算是陆家出来的人,连苏知霭听到这句话也不得不在心里叹服一声。 对方有意拉拢,苏知霭也不好让对方抛媚眼给瞎子看,而且眼下还不到得罪陆家的时候。 苏知霭立刻红了眼眶,道:“我明白,就是我的女儿……” “陆家不会亏待善质,更何况陆庭是善质的父亲,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陆媛如拍了拍苏知霭的手。 送走陆媛如之后,苏知霭重新回到座上,闭眼小憩了片刻。 她从不在白日里想过往的事,可今日却破了例。 一想起从前的事,她便忍不住沉入其中,今日虽然克制住了,但难免疲惫不堪。 好在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路再难走她也踏上来了,一时的疲惫根本不足一提,她反而要更为频繁地去记起,就像一把小刀不断地捅着伤口,伤口一直不愈合,这种痛才会一直记着。 自己越痛,捅向仇人时也会越狠。
第5章 入宫(五) 入夜前殿内才掌了灯,霍玄琚就来了。 他接连几日都来了兰林殿过夜,只是会稍晚些才过来,郦太后身子不适,霍玄琚是孝子,自然要去陪伴。 今日是早了些。 苏知霭还在用晚膳,听到霍玄琚来了,她匆匆忙忙便放下了碗筷,“叮当”一声,玉箸又被她的手指带落,苏知霭注意到,然而也只是略微侧头瞥了一眼,便跪倒在地。 霍玄琚进来时,第一眼便看见已经好整以暇伏在地上的苏知霭,灯座上新燃的烛火落成他眸中的光芒,映着他的侧脸越发温柔起来。 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后面的桌案,最后在散落的玉箸上停下。 苏知霭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她面前出现了一只手,这只手骨节分明,又修长白净,就像是长在一位成日写信为生的书生身上的,此时见对方不应,还刻意又往前递了递。 苏知霭先是抬头看看他,眨了眨眼,仿佛有些茫然,等到霍玄琚对着她点了点头,她才恍然大悟似的,犹豫着把手放了上去,皮肉相触时,她的手还不由颤了颤。 霍玄琚笑着问道:“朕的手很冷吗?” 其实他的手并不冷,而是常年的温热干燥,如今正是大热天,就算摸到了冰块也不至于怕冷,他明知这一点。 她也明知。 “不是,”苏知霭立刻慌忙地摇了摇头,“我只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霍玄琚拉着她在桌案前坐下,趁宫人上前来之前俯身拾起那支掉落的玉箸,接着转过身来面对着苏知霭,两个人离得极近。 “别怕。”他说。 宫人来撤去方才苏知霭所食之物,再重新布上新鲜干净的菜肴饭食给霍玄琚,霍玄琚却拦住他们,让他们只添几道菜便是,他与苏知霭继续用膳。 不消片刻,宫人便将一切都布置好,这才出去。 贾安是最后一个出去的,他阖上殿门,只剩下霍玄琚和苏知霭两个人在殿内。 “姝儿,”霍玄琚轻轻唤了苏知霭一声,像是在喃喃自语,“陪朕喝一杯。” 说着便亲自为苏知霭斟满了一杯酒,又定定地望着她。 苏知霭在他的目光之下喝完了杯中酒水,才道:“我……妾为陛下倒酒。” 她刚提起酒壶,手腕处便被霍玄琚挡住。 “都几日过去了,你为何还是这么怕朕?”他忽而问道。 闻言,苏知霭一时没有回答,却慢慢咬住了下唇,仿佛很为难似的。 但霍玄琚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仍旧是浅笑着看着她,还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看起来实在是一个温和宽厚的人,好像永远都不会逼迫人什么,也很是善解人意。 苏知霭的心却渐渐开始跳得快起来。 她知道这副人畜无害的仁君面孔之下,霍玄琚究竟装了多少心眼,而她虽然已经入宫,却也不是从此高枕无忧了,不仅要想着自己的计划,也会忧心霍玄琚是否一早就怀疑她的身份,只不过是玩她如同玩一只猫儿一般。 她当然不怕他,只是苏知霭从来不会怕霍玄琚,但白姝却一定并非如此。 即便方才刚刚喝下一杯水酒,苏知霭的唇齿还是燥热起来,她抿了抿唇,终于说道:“妾当然怕陛下,陛下把妾带到宫里,而妾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懂,不知何时就会惹恼了陛下。” 霍玄琚挑起她鬓边一缕略有些散乱的头发,并不归于远处,只是一路用手指顺下来,最后将发梢绕于指尖把玩。 “朕不会怪你不懂规矩,”他一边玩着她的头发,一边手指有意无意触碰着苏知霭的颈子,“就算你说话做事惹恼了朕,朕也不会抛弃你。” 苏知霭只感觉颈子上被鸟雀啄着,倒也不疼,只是痒痒的浑身都跟着难受起来,却又不得不应付他:“妾怎么敢惹恼了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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