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再继续待在这里看那两人,头也不回离开了这处。 大嗓门离开了这处,殿内一瞬陷入了死寂,只有陈怀衡曲起手指轻扣桌面发出的声响。 陈怀衡忽地开了口:“舒服了?” 小蠢货故意在那里气人呢。 平常的时候胆子小,不大敢吭声,被吓得厉害的时候,才吭出几句花言巧语来哄人。今个儿倒是厉害,一句挨一句的,说什么“若是将军生气,就来罚奴婢”,怎么着?是真不把人气死不罢休。 现在呢,人真叫她气走了,舒服了? 妙珠装傻,她道:“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分明是施枕谦不讲道理在先的,她有什么好舒服的。 陈怀衡呵笑一声,妙珠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可下一瞬,忽就被他伸手拉到了面前。 妙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着。 他的力气和施枕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不知道他那是使了什么力气,他抓着,竟也没那般疼。 陈怀衡将她的手拉到了面前,掀起了她的衣袖去看,果真就见上面赫然五个发红的指印。 纤细的,白皙的手腕上,那抹红何其的显眼,何其的刺眼。 陈怀衡将自己的大掌覆了上去,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习过武的身躯健壮,带着薄茧的掌心带着几分不容挣脱的强势。 一开始还好好的,可后来不知怎地,手却忽用了力。 按着那个掌印的位置,深深的,重重的,按了下去。 似乎是想要掩盖些什么。 妙珠被他掐得有些疼了,以为他这是故意在惩罚她。 她讨饶道:“陛下莫要再掐了,手要断了,奴婢没法服侍陛下了。” 陈怀衡道:“你当朕和他一样没轻没重?” 妙珠不明白他。 他有轻有重,那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想被掐了,乖乖认了错:“奴婢错了,陛下别掐了。” 陈怀衡没有松手,不过确实松了些力。 “错哪里了?” “不该......不该故意那样惹将军生气。” 陈怀衡没说什么,他抬起眼看她:“倒是转了性。” 妙珠垂眸,不敢陈怀衡,但还是开口解释道:“是陛下前些时日让奴婢读的论语。” “和那书有何干系?” “何以报德?”妙珠莫名问了这话,又自顾自道:“孔圣人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这事分明就是施枕谦不讲道理在先的,她只是问了一句,施家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啊?她什么都没说呢,他就往她的身上泼脏水,他就是成心想来害她坑她的。 她读了那些书,总也不是白白往脑子里面走一遭,真有那么一两句是记到了心里头去。 第23章 妙珠,你给喂我了什么?怎…… 陳怀衡听了之后,竟沉默许久。 原来也不是蠢笨得无可救药,倒还真能读明白些个什么東西出来。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没再捏着。 妙珠抬起手腕一瞧,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劲,竟不知不觉间再烙了个更深的掌印上去。 她疑心明早起来一瞧,手得肿个一大圈。 陳怀衡见她这样,不免嗤笑一声:“莫要瞧了,且断不了。” “哦......” 陳怀衡起身往里殿走去,妙珠跟在他的身后,又听他问:“方才施枕谦是在气些什么?” 施枕谦虽确实牛心左性,气性大了点,可当也不会无缘无故发作,想来妙珠是真说了些什么東西,叫他逮到了把柄。 不过陳怀衡也清楚他的脾性,有着先前在殿内发生的事情,两分的事情,从施枕谦的口中能说成十分。 妙珠不敢作谎,她在这方面也问心无愧,决计没有任何编排施宁煦是非的意思,她实话实说回了陈怀衡:“就是好奇施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什么都还来不及说,就被将軍打断了。” 如果卿云说施宁煦是个好人,那她一定真心实意地说出一句“那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卿云说施宁煦不大好相与,那她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句“那有点糟糕了”,除此外,再多的也不会说了。 陈怀衡顿了步,扭头问她:“你好奇她做些什么?” 她对她能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和施宁煦见过面?将来难道又会和她有交集?不过是方才在殿里头他和施枕谦谈话间说了几句,难不成就叫她记到了心里面去? 妙珠隐约察觉出陈怀衡语气中的不快。 她本以为自己那样的行径真的算不上说人小话,然而,陈怀衡的反应也让妙珠意识到自己过了界。 她好像确实不该去好奇施宁煦,不该去多嘴问那些的。 意识到错處的妙珠忙认下了错:“奴婢是不该妄议主子的是非。” 进了里殿,陈怀衡已经重新抬步向着置物架的方向去,他一面抬手往架子上翻找着些什么,一面对妙珠道:“有些事情不该问的就别去问,她又不是你的主子,她好又或是不好,也和你没干系。” 瞎操心些别人的事情做什么。 她的主子是他,又不是她。 可这话听在妙珠的耳中像是训诫。 “嗯。” 她垂眸,应下了声。 陈怀衡拿了个小罐子出来,打开后一股草药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出来,他的指尖蹭了药膏,抓了她的手腕过来。 根本不容妙珠闪躲拒绝。 妙珠道:“陛下......奴婢自己来吧。” 陈怀衡没有理她,沾着药膏的白玉指尖已经往她的手腕上打着圈了。 他低着头,许是晚间的烛火柔顺,他臉上的郁气似都不再那般明显。 手指的动作不轻不重,弄得人起了一股莫名的瘙痒,妙珠忍不住想躲,可是却被他强制按住。 怎么都躲不掉。 暖黄灯光下,陈怀衡声線清泠泠的,他道:“以后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朕就行了。” 想知道那些还不简单吗,偷偷摸摸问别人做些什么,直接问他岂不是方便更多。 妙珠已经无暇顾及他在说些什么了,只想着早些结束,随便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那日过去之后,施枕谦便再没往宮里头来过了,或许还是因着那日的事情生气。 又几日过去,很快就到了秋猎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妙珠的错觉,总觉陈怀衡这些时日看她的眼神透着几分古怪。 难道是因着她在不知道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惹恼了陈怀衡?他或许又在琢磨着该去如何處罚于她。可仔细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之后,也没有寻得什么端倪。 妙珠摸不透陈怀衡,更遑论去猜他心中所想。 猜不明白,便不猜了。 十月初十,天朗气清,深秋的空气之中已经充斥着冷意,卯时天光微亮,妙珠起身后就去服侍了陈怀衡。 今日秋猎伊始,群臣要先聚在皇城北边的地安门處,再等帝王亲临行祭祀之禮,才可一同出发前往西山猎場。 因着有祭祀的典禮参加,陈怀衡今日所要穿的服饰也极为複杂,头戴冕冠,玄表朱里,前后垂着十二旒珠,身当着玄衣缥裳,上绣十二章纹,日月星辰,庄重又繁複。 妙珠犹记得第一次为陈怀衡穿衣的情景。 那天她害怕得脑子都跟着发了懵,手上动作也跟着犯了糊涂,后来往地上猛磕了三个响头,现在想起来都还觉 着疼。 有了前车之鉴,妙珠这几日一直在练着怎么为陈怀衡去穿冕服,只怕又重蹈覆辙,到时候一慌张起来,脑袋里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衣服太过复杂,饶是事先练了又练,可在为陈怀衡穿衣的时候还是有些吃力,妙珠一个人忙得满头大汗,陈怀衡就气定神闲地低头瞧她。 最后,妙珠实在是受不了了,仰头看向了陈怀衡,她建议道:“陛下,找个人和奴婢一起来吧,奴婢怕耽搁了时辰。” 这么些个东西,她一个人哪里穿得及,偏外面卿云也来催了两回,说是太常寺的人已经备好了祭祀典禮,群臣们也都已经等在了地安门處。 陈怀衡见她忙得额间出汗,开始为自己搬救兵了,却不允她,他问道:“你又忘记怎么穿了?” 妙珠手上动作没停,解释道:“奴婢不曾忘,是大臣们已经在外头等着了,怕来不及。” 陈怀衡却嗤笑一声:“用得着你去为他们着想?” 他们就算等上一个时辰又如何。 他们不等他,难不成还要他去等他们吗? 妙珠听他这样说,只抿唇不语,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一些。 好不容易,才总算好了。 身上的东西全都穿了齐全,最后便是冠冕,妙珠稳稳当当为他戴了上去。 今日这身衣服,全数将他身上雍贵凌厉的帝王之气展露了出来,他那半掩在琉珠下的凤眉微挑,织金龙袍在光下熠熠生辉,冕服加身,身躯更显颀长。 着了衣饰也再没些旁的事了,陈怀衡终上了轿辇,动身往地安门的方向去。 秋猎与其说是帝王携群臣共游的玩乐活动,倒不若点明其本身只是一場彻头彻尾的政治活动。 本朝重文轻武,大学士们在朝中占一席之地,而武将们的地位倒越发不如从前。关乎武将的人事任命在兵部与吏部,而统兵与领兵权,又分在都督府与兵部。武将的升迁罢黜听从文官,领兵战略也往往出于书生之手...... 如此一来,崇文的风气便越重了,而世家尚武的传统便越发衰落。 前朝有帝王专爱围猎游玩,一直到现在,也仍旧被大臣们拿来当做伤化败俗案列提起,前几年他们更同太皇太后一起对少帝严厉督导,盯着他千万别和他的先祖做出一样的事来。 文臣们是不允许一个帝王将自己放任到武弁的地位,这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对他们文官的不尊重。 按理来说秋猎便干脆舍弃不要,没什么必要,然而这一习俗却又是历年来的传统,除了狩猎之外,又还有演兵操习、春祈秋报,决不好废弃。 他们是瞧不起那些武夫,可是家国又要他们守护,毕竟流血流汗的事情他们又做不来。 再又说前两年北边俺答骑兵刚被大昭打服,这回秋猎也邀了他们的王公一道参加,叫他们看清大昭国力强盛,使得往后也不敢再犯。 文官武将们已经等在了地安门处,他们大约等了陈怀衡半个时辰的功夫,些许人心中牢骚抱怨,可在等到帝王身影后,皆高呼着“吾皇万岁”。 在礼部尚书的主持之下,陈怀衡配合着去完成祭祀的流程。 众人们的视線落在帝王的背影身上,光是一个背影,光看举手投足,就已经让人觉出君临天下之气。 很显然,他比他的父皇,甚至其他的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出色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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