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开石嬷嬷,第二日天不亮,姜稚月就带着朱砂和韩云悄悄出了璋华殿,恰好赶在太子上朝前在东宫外拦住了他。 太子一身明黄蟒袍,严肃威仪地瞧着她,姜稚月忽然说话就没了底气。 “据孤所知,宋三如今的腿是由姚盈初负责,你带韩云去有什么用?” 姜稚月鼓了鼓嘴,小声辩解: “可此前的药方和调理方法,韩云还未来得及与她交接……” “不准。” 太子直接拒绝,“什么时候从孤给你的册子里挑中了驸马,什么时候才能出宫。” “哥哥!” 姜稚月一听急了,也顾不得此刻正在东宫外,上前就想扯太子的蟒袍,却被太子身边的李福安拦住了。 李福安笑道: “公主,殿下上朝要迟了,公主还是请回吧,您瞧,这么多人呢……” 姜稚月脚步一顿,瞧了眼太子的背影,又往四周看了看,小脸上好看的眉深深皱起。 半晌,不情不愿地嘁了一声,泄气般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转身。 朱砂撑伞走在她侧后方,看着自家主子这幅模样,心疼地正要出声劝慰,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雪而来。 主仆二人循声回头,见是太子身旁的女使。 “公主留步。” 那女使靠近,笑道: “太子殿下让奴婢同公主说,他五日前在文昌楼定下了两套《山海经注》,因是贵重孤品,殿下劳烦公主替他亲自去取回来,但取回后,需公主替殿下重新再腾挪抄录一份。” 姜稚月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下欢喜不已,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别说抄录一遍,抄录十遍都行!谢过女官……” 话音刚落,她瞧了眼太子的背影,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提起裙摆匆匆 追了过去。 太子听见脚步声,故意放慢步子。 待到姜稚月追上,他也停了下来,转身负手看着她。 姜稚月对他露出一个自以为十分灿烂且谄媚的笑脸,太子忍俊不禁: “感谢的话就免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姜稚月睁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点头如捣蒜,末了,又凑过去,神秘兮兮问道: “我今日出宫,哥哥就没有什么要让我带的么?比如……薛姐姐那里……” 果然,这话一出,太子原本严肃的神情忽然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他握拳轻咳一声,淡淡对李福安道: “孤桌上有个紫檀木描金木匣,你去取来给公主。” 姜稚月凑过去嘻嘻一笑: “我能看看是什么么?” 太子乜了她一眼,语气冷然: “你若再多说一句,孤自可让旁人去取那两本书册。” 姜稚月闻言猛地将双手捂在嘴上,慌忙摇了摇头,本就圆溜溜的眼睛显得更大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太子替她将摇头时钩在鬓发上的红宝石步摇流苏取下,点了下她的额,笑道: “去吧,孤戌时派人去接你,倘若——这次宋砚辞拒绝,下次你就安安分分待在宫中择婿。” 姜稚月神情一滞,闷闷地点了点头。 第4章 “有盈初替我料理。”…… 雪落无声,鹅毛一般洋洋洒洒飘落。 许是落雪的缘故,路两边的商家开门的不多,即便是有开门的,也门可罗雀,安静得很。 青石板路上压出两条明显的车辙印,马蹄踩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响。 姜稚月先去了文昌楼替太子将那两本《山海经注》取了,又绕道去梧桐巷的薛府。 薛家大姑娘早得了信儿,拢着素白色大氅带着两个丫鬟候在府门口。 马车刚一停稳,姜稚月便急不可耐地跳了下去,火红色的披风映着白雪划出一道弧度。 “这天寒地冻的,薛姐姐怎也不在屋里候着。” “公主当心。” 薛凝笑着去扶她,之后行了一礼。 “臣女见过公主,公主远道而来,臣女自是该迎的,只可惜家母前几日染了风寒未能下床,故而不能前来迎接。” 姜稚月同这位未来嫂嫂十分投缘,不等她说完就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笑道: “薛姐姐见外了不是,薛夫人的病好些了么?我带了韩云出来,要让他替夫人看看么?” 薛凝扶着她上了台阶,语气温温柔柔的: “谢过公主,不过前两日太子派人带了张御医来看过了,又送了不少名贵药材,母亲如今好多了,将养将养便可康复,母亲特意叮嘱恐过了病气给公主,不可叨扰公主。” “不过母亲命下人备了些公主喜欢的梅花酿,公主走时带上。” “薛夫人有心了。” 姜稚月见她说话时,眼神不住往她手中瞅,心中不禁觉得好笑,故意道: “不过原来兄长已经来过了呀,咦,那奇怪呢,想来这匣中之物是兄长说错了,应当不是给薛姐姐的吧……” “哎呀我的好公主!” 薛凝面颊微红,轻轻在她手臂上捏了下,见姜稚月不为所动,她抿了抿唇,哄道: “上次做的玫瑰露瞧着公主很是喜欢,臣女这两日再做些给公主送去可好?” 姜稚月伸出两根儿白皙的手指晃了晃,芙蓉般娇嫩的面容趁在洁白的雪色间明艳动人: “两罐。” 薛凝抿着唇忍俊不禁,“别说两罐,便是五罐十罐都成。” 姜稚月眉眼弯弯笑得像一只小狐狸,“那说好了!就要五罐!” - 在薛府敲了一笔竹杠之后,姜稚月心情好得不行。 又恰逢这几日在宫中待得憋闷,便在马车刚一驶进朱雀大街的时候,令车夫停了下来,自己下车带着众人慢悠悠朝雪竹苑走去。 实则她其实也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打从上次与宋砚辞不欢而散后,这次不知该用什么情绪面对他。 姜稚月一边走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忽然身后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 朱砂刚将她护着拉到路边,那马蹄声竟是在她身旁停了下来,一道惊喜的男声响起: “阿月?!” 姜稚月从朱砂身侧探出头来,见着马上之人,蹙眉瞪了一眼: “你就不能慢些?!你瞧我的新披风被你弄的!” 她气冲冲扯过披风一角,宋知凌这才发现她的披风被他马蹄溅起的泥水给弄脏了。 面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最是爱美,身上见不得一点儿脏,见她作势就要将披风脱下来,宋知凌急忙下马,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姜稚月皱了皱眉,却没拒绝。 男人身量长,大氅披在小姑娘身上险险拖了地,墨色绣金丝鹤纹的样式却衬得她面如芙蕖,十分娇艳。 宋知凌不自觉侧头盯着她多看了两眼。 “我还说谁家女郎这大雪的天在外面乱逛,仔细一瞧背影像你,还当自己看错了。” 他视线往身后韩云身上一扫,语气低了两分: “又去给我哥看腿?” “嗯……” 宋知凌的大氅有点长,姜稚月把下摆往起提了提,顺势低头,鞋尖踢了颗小石子: “听说他现在的腿姚盈初在照看,她今日……在么?” 宋知凌盯着她的侧颜,见那小扇子一般的羽睫扇得飞快,他手指曲了曲: “不在,她这几日都不在。不过就是姚盈初在又如何,我宋府大门又不是为她敞开的。” 一听宋知凌这话,姜稚月就想起了从前宋砚辞腿还好着的时候,她经常出宫来找他俩玩时。 那时候兄弟俩也笑着说,宋府的大门,永远只为她一人敞开。 那是个夏日的傍晚,凉风吹拂,夕阳映在宋砚辞琥珀色眸底,他说这句话时依然用那双深情的眼眸专注地看向她,笑意温柔。 姜稚月至今都记得自己那一瞬间,心跳得有多快。 见她半晌不说话,宋知凌扯了扯她的衣角。 姜稚月奇怪地看过去,就见他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笼子。 “兔子?!” 姜稚月轻呼一声,上前接过去左右看了看,兴奋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方才怎么没看见?!”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氤氲着潋滟的春水,宋知凌吞了下口水: “送给你,喜欢么?” 其实他今日出城就是去替姜稚月猎兔子去了,京郊的翠微山上有种通体雪白体型小巧的雪兔,只在下雪天出没,且极难捕捉。 他本想捉回来寻着机会叫人送进宫,却不想在回来路上就碰见了她。 姜稚月重重点头,朝他弯起唇角,灵动的眼神中满是愉快的笑意: “喜欢,谢谢你,云笙!” “咳……” 宋知凌被她看得不自在,偏头揪了揪耳朵,结果刚一回头,脚步忽然顿住,“哥……” 姜稚月眼神巨震,顺着他的目光缓慢回过头去,笑意一下子僵在了唇角: “执玉哥哥。” 宋砚辞也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洁白的毛领下面色瞧起来比平日里更加苍白,肩上落了一层薄雪。 他的视线从姜稚月披着的大氅上扫过,落在她手中的笼子上,掩唇轻咳一声,笑道: “兔子很可爱。” 姜稚月闻言,提着笼子的手一抖,慌忙背过手去,摸了摸鼻尖: “外面冷,执玉哥哥怎么出来了,今日落雪了,你的腿……” 两人上次不欢而散本就尴尬,姜稚月一见他又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日石嬷嬷说的那些话,更加没法直面宋砚辞的眼神。 小姑娘立在门口左看看右瞅瞅,就差将“心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宋砚辞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 “屋中闷得慌。”他攥着轮椅转身,“出来看看这几株梅花,腿已经无碍了。公主来了,怎不叫人提前知会一声。” 姜稚月见他语气自然,神色无异,自己方才那点紧张和尴尬也随之淡了下去。 她悄悄将兔笼塞回宋知凌手中,顺着宋砚辞的视线朝一旁的白梅瞥了眼。 果然见那几株白梅枝干比之前疏了些,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一把银剪,和几株还未来得及收拾的树枝。 姜稚月抿了抿唇: “本也是出宫替兄长取两本书,想着离得不远,便顺便过来看看。” 姜稚月喜欢白梅,这几株还是宋砚辞腿好的时候几人一起栽下的。 往年一到冬日她就爱往雪竹苑跑,同宋砚辞兄弟二人一起料理这些白梅。 再后来宋砚辞腿断坐了轮椅,就成了他在一旁煮茶,她和宋知凌修剪料理,他偶尔从旁指导几句。 每次修剪完后,她和宋知凌便围在宋砚辞的桌旁,喝他煮好的茶,有时候下棋,或者剥板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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