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程只当没看见师父的异色,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热茶一口饮下,用衣袖揩了揩嘴,对着师父竖起了个大拇指: “师父,一切如您所料,好多人聚在一起议论承恩侯府的事。 “有个小厮家有亲戚在应天府当差,知道不少内情。听他说皇上命大理寺、刑部和应天府协同办案捉拿刺客,还让禁军领兰鑫督办呢。 “师父,听说兰鑫武艺高强,十分厉害,是真的吗?” 燕回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确实。他年少时便师从少林俗家弟子,以外家功夫见长,在年轻一代里确是翘楚。 “你以后若是遇见他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知道了,师父。”阿程乖巧点头,接着将茶馆的所见所闻一一细细地说给师父听。 他口齿伶俐,记性又极好,竟将茶馆众人说话时的神情也描绘得惟妙惟肖。 燕回认真听着,不时凝眉思索。 直到阿程说完,燕回才神色凝重道:“这次的事情还是冒险了,只怪师父功力不够,让你小小年纪入那虎狼之地。第一次杀人可有惊着?” 阿程摇头道:“没有的,师父。我日日做梦都想杀了那狗贼,心里琢磨了不知多少遍,一点也不害怕的。 “况且师父为我筹谋了这么久,每一步都细细推演过,哪里还会失手?” 燕回却道:“突发的事情太多,事先哪能算到那般准?以后我们要做的事情会越发艰难,千万不可大意。” 阿程乖巧点头道:“那侯府也是张狂惯了,侍卫虽多,却也只是个牌面。 “我在侯府出入了一年多,竟是从未被人发现过。以后再想进去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燕回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答应你这次杀了刘宣威的。难为你了。” 燕回复又沉凝道:“咱们这次在京城算是捅了个马蜂窝了。 “想那侯府本就显贵,如今外孙又做了太子,更是烈火烹油、春风得意,何况皇帝老儿还指望侯府帮他找到仙药呢。 “如今侯府的顶梁柱在天子脚下被人杀了,他老娘还被人剃了个光头,你说侯府能咽下这口气?皇帝能不下大力气追查来安抚承恩侯府吗?” 说到这里,燕回深深叹了口气,“恐怕这京都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了,不知有多少人要枉死在官府的棍棒之下。” 阿程听到这,忍不住反驳道:“可那刘宣威作恶多端,这么些年,他们一家害死了多少人?他不该杀?” 说到这里,竟是红了眼眶。 燕回知他想起了惨死的父母亲人,怜惜地伸手轻抚他后背。 “阿程说得对,他确实该杀,侯府的人都该杀。现只盼侦办的官府清明些,不要枉杀好人,牵连无辜。 “我跟你说这些,是要提醒你,官府和侯府都会不择手段缉拿刺客,我们要加倍小心,万不可露出丝毫破绽。 “尤其是你,绝不可泄露身份和功夫,更不能再进侯府去转悠了,千万不要小瞧了官府的手段,一个不小心便前功尽弃。” 阿程郑重点头:“师父,我明白的。” 阿程抬手指着桌上的锦盒:“师父,这些药材真能炼出那等功效的丹药吗?” 燕回深深叹了口气道:“一群蠢货而已,哪识得这药方的珍贵。 “此药炼制得当,确实可以延年益寿,起死回生,可说指望炼出个长生不老的丹药那就是犯蠢了。” 这些药材另有一个更大的功效,才是它的珍贵之处。 服用之人若配以适当的吐纳之法炼化丹药,能大大提升内力,效果好时能抵上普通人五六年的辛苦修炼。 “你年纪尚小,正是易筋洗髓的最佳时刻,也是服用此药最好的时机。” 燕回说完又感叹道:“京城真是个好地方啊,这么多珍稀药材居然一次弄到了手。” 燕回没有说的是,这张药方确实珍贵无比,却也暗藏杀机。 因为药方上少了一味药材,那药材极为普通、极为常见,几乎每家药铺都有。 可若少了那味药材,还魂丹永远不能成形,即便勉强揉捏在一起服食,大补之时同样伴有大毒,利弊难辨。 那味药材便是微有毒性的朱砂,用在还魂丹药方里却恰到好处的互解了各自的毒性。 燕回十分确信,这世间除了他,没人能炼制出还魂丹。 阿程却想到了别的事情,问师父:“师父你服了这个药,那些陈年旧伤是不是也能大好?” 燕回笑道:“当然,师父可是沾了我们小阿程的大光了。” 阿程忙道:“那师父还等什么,早点把药做出来服用吧。” 燕回连连摇头:“不可。” 且不说炼药时不容打扰,影响药性,光是这么多珍贵药材,炼制时散发出去的药味也极为浓烈,太容易引人关注了。 附近住的江湖人士不少,保不齐有那识货的循着味道找过来。 “那我们进山去。” 燕回无奈道:“急什么,真当你师父病入膏肓了?况且你觉得我们现在有能耐把这些药材带出城门? “等过完年吧,到时候城内守备渐渐松懈,我们再进山。何况有些药材也要提前泡制,你我也都还需要调养一段时间的身子,急不得。” 阿程点点头:“都听师父的。对了师父,我们是不是该当庆贺一下。今天开了市,我一会去买两斤羊肉,咱们今天吃锅子吧?” 燕回笑着点了点头。 阿程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瓦罐,抓了几把铜钱便出门了。 燕回拿起桌边的一张油纸,将锦盒细细包好,一个纵身跃上房梁,拔出屋顶下墙壁上的两块方砖,将锦盒塞了进去。 跳下房梁,燕回面上泛起红晕,随即又变得苍白。 他斜靠上床榻,微微闭目,满身戾气迸发,心底恨意滔天。 十五年了,自己居然蹉跎了整整十五年! 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未老先衰的中年,追寻万里,九死一生,直到见到这张药方才知道家族灾难祸起何处。 若不是好心救下了同病相怜的小阿程,恐怕到死都不能知道真相。 好个承恩侯府,好个高官名将,洛阳城里见真章吧。 不急,慢慢来。
第8章 惨烈往事 阿程买了羊肉回来,利索地收拾好,架上炭炉,调上香料。 燕回从内室的药柜里取了一个调制好的药包,洒入滚烫喷香的羊肉汤,师徒两吃的浑身热汗,畅快不已。 阿程今天心情特别好。 他与师父在一起相依为命生活了五年,师父待他如父如兄,悉心教他武功和医术,让他的生命从此有了期盼和依托。 师父精心谋划,助他顺利地杀了仇人,报了家仇。 可阿程生性敏感,他时常能感受到师父身上透着一股死气。 起初阿程以为是师父身上的伤病带来的,一度惊恐的担忧师父哪一日便要驾鹤西去,再次丢下自己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时间久了,阿程渐渐明白,那是一种叫绝望的情绪,师父没盼头了,就像五年前的自己一样。 直到几天前,阿程躲在承恩侯府老夫人卧房的屋顶,听到那祖孙三个密谋炼制长生秘药后,回来兴奋地告诉了师父。 阿程发现师父呆怔了很久很久,然后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去揭发,而是精心谋划盗取秘药。 待几日前阿程杀了承恩侯,盗回锦盒后,师父看到了里面的秘方,之后整整一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阿程担心极了,师父的变化一定与那药方有关。 这几天,阿程不敢打搅师父,只默默地守在一边。 看着师父时而悲伤、时而懊恼,时而愤怒的神情,比自己去承恩侯府杀人还紧张。 直到今天开禁了,师徒二人畅快地吃了一顿,庆贺了一番,阿程发现师父变了。 师父身上那股死气没有了,反而充满了生机和斗志。 五年来,阿程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他身上的老态褪去了许多,三十出头壮年人的风采展现了出来。 平日师父都会敷些药剂遮盖本来面目,只有和自己出城去时才会恢复真实的容颜。 可今日师父依旧敷着药剂,却比在山里时还要精神。 阿程不知道师父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他就是觉得师父现在的心情,和自己第一次跟师父出城后的心情一样。 心里的仇恨和绝望化作了一股气,一股能将自己焚化,能劈山填海的气。 几年来,阿程靠着这股气,以超乎这个年龄的毅力,拼命修炼,终于有了一点力量,在师父的帮助下杀了仇人。 如今师父也有了这股气,他们师徒一起努力,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果然,刚收拾完碗筷,师父就将阿程叫进卧房,语气异常郑重的对他道: “阿程这几天一定很奇怪吧?你跟着师父五年了,师父的过去从来没对人提起过,太长了,师父以后慢慢讲给你听。 “今天师父就告诉你一件事,你盗回来的那张药方是我家祖传下来的。” “我家有规矩,有些药方绝不可外传。现在这张绝不外传的药方既然在承恩侯府出现了,那就说明是被人抢夺去的。 “而十五年前,我全族上下近百人,一夜之间被烧死在隐居的山谷,只有我一个,因事情耽误没有及时赶回去捡了一条命。 “十几年来,我一直不知道家族因何蒙难。 “我隐藏身份天南海北地游走,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因报仇心切、轻信他人差点丢了命,落下一身旧疾,苟延残喘至今,最终连仇人的影子都没摸到。 “直到你拿回这张秘方,我才想明白了为什么。师父是不是很没用?” 燕回用简短的话语嘲讽完了自己的前半生。 阿程呆呆的听完,许久以后,一言不发地走到师父身边,紧紧地抱住师父,眼泪开了闸般流下来,沾湿了师父的衣襟。 很久以后他才哑声问道:“是承恩侯府吗?” 燕回轻抚着阿程的后背,艰涩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严家隐居的山谷那么隐秘。他们是如何找过去的?” 而且正好挑在端午祭药神,所有弟子必须回归之时,燕回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因由。 如今药方在侯府出现了,他们一定知道内情,这事也一定和他们有关。 “师父这几天想了很多事情,大半辈子了,我见识了太多人性的恶毒和贪婪,也做了许多自以为侠义公道的事情。 “可空有一身本事,别说守护亲人,就是举家被灭了都不知道原委,心心念念想着报仇却无处使力。 “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带着遗恨去见列祖列宗的,没想到苍天有眼,终于让我窥得了一丝真相,不再需要像个无头苍蝇般乱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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