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望向他说话的小太监,微微一笑,温声说道:“你可知,一棵大树的枝叶为何繁茂?” 小太监一愣,低声答道:“自然是根扎得深,枝干粗壮。” “是啊,”关宁点头,“根是看不见的,可根扎得深,大树才能站稳。你们或许觉得自己是根,是泥土里最卑微的存在,可倘若没有你们,那枝叶繁茂的大树,又从何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似乎被这个比喻触动了。 “世间身份各异,职责不同,但职责不同,不代表轻重有别。若主人自恃尊贵,连给他端茶倒水的下人都瞧不起,那茶能端上吗?水能倒上吗?他失了人心,还能安稳坐在那个位置吗?” 这番话落地,院中一片静寂,仿佛连秋风也停了下来。 一旁的小太监抬起头,眼中微微发红。他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头紧握笔杆,努力不让自己的手颤抖。 关宁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问:“这段时间,你们识字的速度如何?” “我……我学得慢。”小太监小声回答,声音中带着些许羞涩和愧疚。 “学得慢没关系。”关宁笑了笑,声音温柔如初,“重要的是,你们在学。” 赵怀书立在院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关宁继续道:“平等,并非要人人都在同一张桌前坐着,每个人手握一样的权力,而是各安其位,互相敬重。上者若仁,下者必忠;下者若诚,上者必信,彼此尊重,才能和谐长久,这便是平等之道。”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涟漪。众人虽未全然理解,却感受到了关宁话语中蕴藏的力量。 院中一个年长的小宫女突然开口道:“掌记大人说得好,可我们这些人,就算再努力,也总归不可能和主子们一样尊贵吧?” 关宁转身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些许柔和和认真:“尊贵与否,不在于身上穿的衣服,不在于手中的权柄,而在于你的心。” 她走到挂着“平等”二字的墙前,轻轻指着那两个字说道:“你们觉得这字写得端正,但若写它时心不诚,心不敬,再端正又如何?人的尊贵,不在于别人如何看待你,而在于你能否坚守自己的信念。” 众人低下头,神情各异。 “我为何教你们认字?”关宁的声音轻柔却有力量,“不是为了让你们去争什么,而是希望你们能认得世间的道理,认得自己的位置,认得自己的尊严。” “尊严……”一个小宫女喃喃低语,似懂非懂地抬起头。 “世道虽不公,但心若向正,终能有所改变。”关宁的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平等,并非让所有人都站在同样的高度,而是让每个人都能拥有被尊重的资格。即便是泥土,也有它的用处;即便是根,也有它的价值。” 赵怀书站在院外,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年轻女子,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这不是寻常女子会有的思维。 “平等……”他默念着这个词,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关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奇异的感染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他看着那些宫女和小太监的神情,从最初的犹疑、不解,到逐渐露出渴望与希冀,内心竟也隐隐被触动。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轻柔的风,拂过沉寂的池水,却让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平等。这个简单却深刻的概念,以关宁的口吻说出,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震撼。 他曾经是书香世家出身,受到过最良好的教育,自幼熟读圣贤书。 但在那些书中,他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坦然地讲“平等”二字,更没有谁像关宁这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将它变成某种信念般的存在。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经历。赵家在那场巨变中满门皆灭,自己因恩师求情才得以苟活。 然而,即便活下来,他的身份也早已注定永世无法翻身。 那时的他,以为一切都是命,生于世家是命,堕入泥淖也是命,哪里还有“平等”可言? 可如今,关宁却在教这些卑微的人认字时,大大方方地讲“平等”。 这不仅是她对这些人的鼓励,也是对现下的反思与挑战。 赵怀书看着她,眼神不由得变得复杂。他不仅感到欣赏,更有种无法言说情绪在翻涌。 关宁的坚持与执着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对理想的追求,但她的信念又比自己的更加鲜活,更加耀眼。 关宁无意间抬起头,似乎感应到什么,朝着赵怀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赵怀书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隐入阴影之中,避开了她的目光。 “如此见解……”赵怀书低声喃喃,握紧了袖中的手。 院中,关宁走到一名略显胆怯的小宫女身旁,将她歪斜的字条扶正,低声鼓励道:“字写得端正,心也要正。你的路,是你自己走的。” 天边云影渐渐聚拢,秋风中夹杂着些许寒意。赵怀书负手而立,秋风卷过,将地上的落叶卷入院中。 他站在廊柱之后,久久没有离去,目光定定地落在院中那个女子的身上。 赵怀书暗暗吸了口气,转身离开心中却多了一抹难以平复的情绪,像秋夜里高挂的孤月,既清冷又耀眼,久久不散。 第17章 永巷令的小学堂(5) 宣政殿,皇帝端坐于龙案之后,身着明黄常服,目光如炬地落在奏章上。 “陛下,司察司的奏报已到。”赵怀书站在一侧,手中捧着厚重的卷宗。 他将其递上后,退回到一旁,垂手静候。 司察司,是皇帝在登基之初便着力设立的宦官机构,其下分八台,各司其职,宦官充任要职,在过去十八年间,已然展露锋芒。 司察司八台,内侍台乃皇帝的近侍机构;掖庭台掌宫禁、宫女和宫人名籍事、记录工程功劳等;宫闱台掌侍奉宫闱如宫伞扇、物品出入、御汤奉烛、出入官匙等;奚官台掌隶工役、宫人医药丧葬等;内务府管宫廷财务和物资管理等;内仆台掌宫廷车乘和出入引导等;太子内坊台章东宫禁令、宫人粮禀、东宫事物;司宫台则检查后宫六局、监督官员、监察世家等。 这些年来,司察司的恶名已深入朝野,使得不少权臣与世家家族对其恨之入骨。 然而这恨意,不仅没有动摇皇帝的意志,反而更坚定了他对宦官的信任与倚重。 如今削俸禄、减赋税的政令出台,使得官宦的手直接伸入朝堂之中,司宫台几乎涵盖宫廷内外的所有监督权力,世家更是将矛头指向宦官,试图通过舆论削弱司察司的威信,打破皇帝对官宦的信任。 “削俸禄的奏章已下发半月,这些大人们的意见如何?” 赵怀书略一拱手:“多数地方官员尚在观望,几位高门大臣私下召集门生故旧,言此举乃有失公允。另,近日已有折子弹劾司宫台宦官擅权。” 皇帝闻言并未作声,只是目光略一停顿,似乎在思索。他合上奏章,伸手将其置于案侧,抬头看向赵怀书:“司宫台为司察司中枢之一,若有人心存不满,只能说明他们做得还不够。” 这一句,将司察司的地位拔高,同时也暗示皇帝对世家的不满。 赵怀书心中一凛,立刻低头称是,未敢多言。 “减赋税与削俸禄,是不得不为之举。国库亏空已久,再不整顿,朕的江山只怕要变成他人的棋局。”皇帝站起身,走到殿内窗前,目光望向远处。 “世家自以为是朝堂之主,然他们可曾想过,若无百姓耕织赋税,他们如何养活千门万户?若无军士守卫疆土,他们如何稳坐高堂?” 他明白,皇帝已下定决心,改革势在必行,任何阻碍者都将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皇帝忽然转过身来,凝视着他,道:“司宫台近来动作不少,你可知这些措施是否真正落地?” 赵怀书微微一顿,道:“奴婢所知,司宫台已有所成效,但地方官员多有不满,百姓则尚未见具体实惠。” “百姓未见实惠,便是朕的失策。” 他曾以为皇帝的决心只为权力,如今才看清,这份决心背后,还有百姓与江山的分量。 赵怀书垂眸应诺,却不免心生复杂之情。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皇帝缓缓走回龙案后,拿起笔在奏章上批注了几字,随后将其搁下:“去吧,将这份指令传给政事堂的大臣们,朕要看到成效。” 赵怀书拱手退下,心中却仍难以平静。随着他转身离开,殿内的光线似乎暗了几分。 窗外寒风愈烈,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皇帝独自一人站在殿中,目光深邃。 这一场三足鼎立的权力斗争,只是开局。 * 朝堂风云自皇帝削俸禄、减赋税的旨意传下后便再无平静之日。 世家与司察司之间的矛盾随着时间推移愈加白热化,而宦官之中以司宫台为首,执行皇帝旨意时尤为严苛。 “这些内侍,竟也妄想掌权?不过是些阉人罢了!” 几位高门大臣神情愤愤,他们坐于矮案前,几人手中皆有一卷削俸禄令的复抄版本。 案上香炉袅袅,掩不住几人眉宇间的愤懑。 “内侍台最近数次派人核查地方开支账册,甚至擅自调减支出。若再不制止,这些宦官怕是要翻天了!”一位身穿官服的老者愤然拍案,须发皆动。 “此事岂能容忍?”另一人接道,“不过是皇帝手中的身边一条狗罢了,怎能真的让他们将嘴对准我们?左相,您怎么看?” 李衡坐居上位,神情不变,一言不发。 “眼下关键不是反驳,而是找到机会反制。”一位年长者开口,语气沉稳。他虽神情冷峻,却显然是这群人中的话事权高者。 他扫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司宫台行事过激,地方官员也敢怒不敢言。咱们可以何不顺势而为,借刀杀人,再借百姓之口让皇上看看这些宦官的嘴脸?” 此言一出,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 司察司的正厅,赵怀书站在案后,认真听着司宫台的汇报。 眼前是一份厚厚的地方账册,从户部官员至各州府衙门,牵涉贪墨问题的记录清清楚楚。 “赵掌印,这几处地方官府的确问题严重。”一名司台低声说道,“他们虚报衙役人数,甚至...” 赵怀书抬头:“甚至什么?” 司台又呈上一册案卷:“司宫台查到州、道军队也出现这种现象,人数亦有问题...” 赵怀书闻言大惊,拿账册上,他垂眸思索片刻,问道:“兵部对此账册作何反应?” 那内侍答道:“兵部官员对此说的是战事还有流疫原因,奴婢试探之下,发现他们军中将领与六部之间有不少关系,奴婢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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