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关宁悄悄走到父亲身后,“你是不是也要去云州?” 关父放下佩刀:“爹现在还不用去。云州有莫大将军,爹留在这里守护宁州。” “那如果云州守不住呢?”关宁问。 关父沉默片刻,低声道:“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爹和所有将士都会尽全力守住下一座城,守到胡越无力再战。” 关宁低头想了想,终于露出笑容:“那我也要和你们一样,守护千千万万个家。” “好啊。”关父哈哈大笑。 关宁伴随着马车的颠簸从梦中醒来,眼角微微湿润,她撑着身体坐起。 秦婆在外面听到了声音,打着帘儿往里看了眼,瞅到关宁醒来,她神色终于松了不少。 关宁自十岁开始就跟着她习武练体,边疆三城沦陷。身负恩人所托,要将关宁送至长安。 北上长安,一路艰难,自打从离开宁州,关宁这一路就没怎么说过话,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泼的孩子变成这样。 秦婆揉揉眼角,放下帘子,安慰道:“姑娘,再行个五日便可到长安了。” 到了长安,有了亲族,便会好一些吧。 秦婆是这样认为的。 第3章 前路(2) 关宁掀起帘子一角,目光没有实处地落向外面。 庆安十五年胡越攻打云州之举,不过数日后,云州传来捷报,莫大将军以三千铁骑击退胡越,保住了云州城池。 宁州城中人心大振,街头巷尾重新热闹起来,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莫大将军的奇谋妙计,茶楼里的百姓纷纷议论“云州有莫大将,天下无忧”。 再后来呢? 关宁看着倒退的官道,想到的是,不过三年,城破家亡。 “胡越又来了。” 庆安十六年,这样的消息再次传遍了宁州的大街小巷,与去年不同,这一次,传言里不再是小股试探,而是大规模的兵马。 街边众人低声议论,云州那边粮草供不上,城中还有几万老百姓,胡越人数比往年多得多,西南道那边也没有回应。 关父告诉她不用担心,这天下,不是孤城独守,而是各地联手御敌。 既然胡越知道云州不是孤城,为什么他们还要打过来? 明知道打不赢……大康就这么令他们垂涎吗? 至此,她突然茅塞顿开。 庆安十三年,朝廷颁布“州道粮税明例”,边疆军队本就靠着朝廷的拨款,但朝廷不再多给,如果减少军队支出,怕是不行,边疆只能通过增加一些税收,比如说通商税。云州虽有有关口,但是赋税严重,导致他们无法进行。 所以胡越必将背水一战! 十天后,消息再次传来,莫大将军的部队依旧坚守在云州,但伤亡惨重,而胡越军队正试图从西侧绕道,直插云州的后方。 但数日后云州传捷报,莫大将军在城东伏击敌军,直斩敌军大将首级,终于稳住了局势。 而这场拉锯战虽胜,却让云州元气大伤。宁州城中再次热闹起来,人们奔走相告,说莫将军果然是“天降奇才”。 她看着父亲在灯下翻阅兵书,母亲在旁边翻看舆图,隐约意识到,战争远比她想象得复杂。 庆安十七年,宁州的气氛更加压抑,因为胡越又来了,接连三年的战事让边疆百姓心里蒙上一层阴影,尤其是云州告急的消息一传来,整个宁州都笼罩在紧张与不安之中。 尤其是这次他们这次是倾尽部落全力,要一举拿下云州。但西南道迟迟不发兵增援,云州请求临池支援,关父作为宁州守备将军,受命率兵出征。 临行前一晚,关府的灯火一直亮着。她躲在廊下,看着父亲和几位副将围着地图讨论战局。第二日清晨,关父换上了戎装,威风凛凛地站在庭院中。 但宁州、永州的增援没有挡住胡越的大军。 **** 天光未明,殿门猝然大开,满脸仓皇的内侍扑跪在青砖地上,声音几近哽咽:“陛下,宁州......破了……” 殿内寂静如死,只有铜炉中微弱的火光映出龙案旁身影峭立的帝王。他的手指微微颤动,几乎无法察觉,旋即便被按在桌面上,收敛成一片森冷。 “赵介眉一家。”他沉声开口,仿佛将喉间的冰霜尽数压在字里行间,“押入大牢。” 内侍伏地颤抖,不敢多言。 须臾,殿内再无声响,只有毛笔划破空白纸面的沙沙声。御笔落下最后一笔时,他低头冷道:“此旨火速送至炎州。” 窗外风雪骤起,刹那掩住了天子深沉而疲惫的眉目,惟有笔尖犹染未干的墨迹,透着满纸杀意与决然。 天牢阴暗潮湿,四壁浸透了霉气,地面上铺着稀薄的稻草,泥水浸湿,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狱卒走过,脚步声在幽闭的长廊里回荡,每一次回音都像是钝刀割肉。 赵怀书蜷缩在墙角,衣衫凌乱,墨色长发随意扎起,沾染着尘埃。他的脸庞依旧清俊如玉,尽管连日未曾清洗,眉眼间仍透着书生的温润气质,那双本应盛满风华的眼睛,却映着一片死寂的灰暗。 去岁,他还是金榜题名人人艳羡的探花郎,春风得意跨马游街。 今日,赵家被抄亲人被押入大牢,他自己沦为囚徒。 他不明白,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他们赵家清清白白,父亲忠直,母亲贤良,族兄们各司其职,从未有半点逾矩,为何皇命一下,家族便成了罪人? 赵怀书闭了闭眼,身侧传来母亲压抑的哭泣,狱卒连多看他们一眼都懒得,冷漠地将馊了的稀粥扔进牢中,任由污水四溅在他的衣襟。 族兄们的沉默,年幼的侄儿缩在母亲怀里忍不住小声呜咽,看着牢房中形容枯槁的亲人们,他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曾经高门显赫的赵家,顷刻间支离破碎,满门入狱,等候裁决。 “怀书……”母亲轻轻唤他,声音哽咽,“你爹他……” 赵怀书猛地抬头,心中一紧,目光望向牢房另一侧—— 年近半百的父亲被拖进牢房,随意地扔在墙边,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他的手腕上套着沉重的铁镣,瘦削的身体上满是新添的伤痕,原本端方的鬓发间已然生出很多白丝。 “爹?”赵怀书心头猛然一颤,连忙跪行几步,握住牢房的铁门,铁门的凉意直入心扉。声音未得引起父亲的注意,他依旧悄无声息地躺着,显然是已然昏迷。 母亲红着眼,泣声道:“你爹……你爹被廷杖了……” 赵怀书浑身一震。 廷杖?! 他原以为家门被抄,已是灭顶之灾,却未曾想过,父亲竟被严刑廷杖! “为何?”他哑声问,喉咙干涩得仿佛被烈火焚烧。 母亲颤抖着嘴唇,摇摇头。 赵怀书怔怔地站在原地,冰冷的水滴顺着额角滑落,他脑海中混乱不堪,但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赵家,被人陷害了。 赵怀书心头一片冰寒,他的父亲,一生刚正不阿,若真是冤案,他的父亲必不会低头认罪,所以定会受罚。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皇权,是圣旨! 边疆三城相继沦陷,朝堂之上,人人都在指责他们赵家,若有人要他们死,他们便不会有活路。 赵怀书的指尖微微颤抖,他死死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猛然站起身,攥紧铁栅栏,厉声朝外喊道:“我要见大理寺!我要见圣上!我赵家忠直一生,何罪之有?” “闭嘴!”狱卒不耐烦地呵斥,一桶冰冷的脏水兜头泼来,赵怀书的脚下瞬间灌满了冷水,身上也沾了不少,狼狈不堪。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死死地盯着狱卒。 狱卒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啐了一口,道:“到了这里,还敢口出狂言?你还以为自己是探花郎,以为读了几本书,就能在圣上面前辩驳?你现在不过是一个监下囚!” 狱卒冷笑一声,不再搭理,转身离开。牢房内重新归于死寂。 正当赵怀书沉浸在绝望的泥沼中时,他忽然听见外头有人低声交谈,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是太傅……” 赵怀书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狱卒离去的方向。 “太傅入宫是为了求见圣上……是为了赵家。听说已经跪了整整五日了。” “你说这赵家一事会不会真的是……” “不要命了?!”狱卒猛扯了一把同伴,阻止了他的话,两人不再多说匆匆离去。 老师…… 他从小便随太傅读书,太傅待他如子,是他最敬重之人。 现下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太傅已经年过七十,早已不问朝堂之事,却为他赵家求情。 赵怀书的眼眶猛地泛红,指尖攥紧,深深埋下头,忍住了所有情绪。 *** 关宁撂下帘子,不再看外面。 夜晚,她们在路边一间破庙过夜。距离下个驿站还有几十里,关宁拦住执意要赶路的秦婆,这段时间,日夜兼程,秦婆消瘦了很多。 庙中堆满了逃难者带来的包袱和破烂行李,空气里充斥着苦难的味道。 关宁裹紧了斗篷,坐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角落的一对衣衫褴褛的夫妻。 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瘦小的婴儿,婴儿毫无动静,面色青白,妇人轻声哼着一支哄睡的曲子,声音轻柔,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落。 旁边的男人听着着曲子面色悲惨,抬手抹了一下眼角。 秦婆叹了口气,小声说道:“那婴儿早就没了,可娘还不愿放下。” 破庙外,寒风刺骨,几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蜷缩在一处,看了许久,眼神像饿狼盯着猎物,他们低声商议了一阵,一头冲进了破庙。 一声尖锐的哭叫打破了沉寂,妇人怀中的孩子被一把夺走。 妇人惊恐交加,扑倒在抢孩子那人的脚下,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地哭喊:“还我孩子!你们干什么?求求你们,别带走他!” 她的男人几乎是同时扑了上去,红了眼地夺孩子。 他一拳砸倒一个流民,咆哮如疯,然而对方人多势众,瞬间将他按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落下。 妇人哭喊着去护住他,却被一脚踹翻,摔倒在地。 破庙里顿时喧嚣一片。 有人低声咒骂,有人指责。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和恐惧。 却没有一个人迈出一步。 “天灾人祸的!田里一粒米都没了,都快饿死了!”一个流民扬声怒吼,声音带着几分破裂。 “况且这孩子早死了!你们少管闲事!” 庙里霎时死寂。 火光摇曳下,众人默然低头,无人应声。 只有妇人的哭嚎撕心裂肺,男人被殴打的闷响伴随着流民粗重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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