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的手指攥紧了斗篷,手背上青筋凸起。 “秦婆!” “姑娘,咱这不能帮,他们这群人是刁民...咱们入京之前还是不要。” “秦婆,你看看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从宁州一路避难过来,本是为了新的希望,大家现在是拢起的星火,如果我们现在不帮,这火便要散了,他们怕是走不到京城了。” 秦婆叹了口气。 提着棍子走上去,吼了一声:“人孩子死了,干你们何事?” 流民凶神恶煞地转头看向了秦婆。 只见一壮汉提着棍子,怒目圆睁,看着是个练家子,气焰瞬间下去了。 众人见有人出头,指责的声音也起来了。 那些人嘀咕了几句,丢下孩子走了。 妇人抱住孩子,哭着上前,揽起了自己的丈夫,衣角颤抖,轻轻擦着他脸上的血。 片刻后,两个人站起来对破庙的众人鞠躬道谢:“今日多谢各位了!” 随后走到关宁面前:“多谢这位壮……壮士!多谢这位小姐!” 关宁轻轻摇头,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前掠过战乱带来的家破人亡,耳边回荡着宁州城破时的哀嚎。 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治国在民,乱国在民。治乱相生,皆因人心之失。” 人心失之! 第4章 前路(3) “姑娘,明天就能到京城了。”她一边说,一边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略贵气的冬衣,“京城可不是宁州,咱们得规矩些,千万别让人看轻了。” 关宁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满尘土的衣裙,点点头:“我明白。” 她接过冬衣,却未穿上,走到破庙门口,仰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京城啊。 到了那里,要怎么做? 第二日清晨天刚微微亮起,马车又开始启程,官道上人流涌动,车水马龙间夹杂着衣衫褴褛的流民。 他们大多背着沉重的行囊,神色匆匆。偶有贩夫走卒叫卖之声传来,在百姓的沉默中显得格外刺耳。 晨曦微露,京城的城墙像一头沉睡的巨兽,笼罩在浅浅的薄雾中。 “姑娘,到京城了!” 关宁从帘后探出头来,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城门、熙攘的车马与人群,以及街市上熙熙攘攘的景象。 空气中混合着马蹄扬起的尘土和食肆飘出的酒肉香味,她感受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喧嚣。但那巍峨的城墙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将城内的喧嚣与城外的贫瘠隔开。 关宁坐在颠簸的马车内,手里紧紧攥着那封早已翻皱的信笺。秦婆见她神色紧张,轻声宽慰:“姑娘,放宽心吧。王老太太是念旧情的人,定会好好待你。” 几经辗转,马车终于停在了京城东街一处低调的府邸前。 秦婆从怀中掏出信笺递给守门的小厮,说道:“我们是宁州城来的,老太太的远亲。” 小厮看了信笺,点头说道:“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关宁站在黄府门前,目光微垂,长途跋涉的疲惫压在她的肩上,微风吹过,将她鬓角散乱的发丝轻轻扬起。 她用指尖摩挲着衣袖上的折痕,多年后,她都未曾忘记,那扇门前的等待是多么漫长。 门里静默片刻,随即传来一阵脚步声。关宁还未抬头,便听到一把苍老的声音:“来了就好,快请进来。” 关宁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半旧绛深色衣衫的老妇从回廊中缓步走来。她的头发花白,面容虽被岁月雕刻得沟壑纵横,但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她就是王家老太,关宁祖母的远房表姐。 她步履虽不甚稳健,但身形端正,举止间透着几分威严。 王老太太停在门前,仔细打量着关宁,眼神中既有试探又有怜惜。 “你就是阿宁吧?”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慈爱与感慨。 关宁俯身行礼:“正是,见过老太太。” 王老太太摆摆手,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声音中带了几分感叹:“哎,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这一路你受苦了。” 王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转身入内低声说道:“快进来吧,外头冷。你一路奔波,怕是乏了。” 堂屋内,炭炉散发着阵阵暖意,几盘糕点和热茶早已备好,关宁规规矩矩地跪坐在下首。 王老太太见她拘谨的模样,心中一阵叹息,语气柔和了些:“你母亲当年是个极聪慧又知礼的孩子,没想到她竟走得这么早……”她说到一半顿住,怕触了关宁的伤心事,改口道,“你有她几分模样,也难怪我一见你就心生亲近。” 关宁双手握紧茶盏,声音微哑:“亲族皆去世了,阿宁无能,连家族都未能护住,若不是秦婆拼命护送,怕是再也见不到老太太了。” 王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傻孩子,这怎能怪你?这年头天灾人祸、战事频繁,连大户人家都未能幸免。你能活着到京城,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关宁抬起头,目光湿润,轻声道:“多谢老太太接纳阿宁。” 她端起茶碗轻啜一口,叹息:“你们关家原本是武将世家,没想到世道如此,竟连你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得安生……”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王老太太眼中带了些怜惜:“咱们虽是远亲,可到底也是一家人。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一天,便护着你一天。” 她顿了顿,转头吩咐身边的老仆:“去看看屋里都收拾妥当了没有,再给阿宁准备几身新衣,莫叫外人瞧出她一路的辛苦。” 语气虽温和,隐隐却透着一丝不可违逆的威严。 老仆恭敬应下后退了出去。关宁看着这一切,心头有些触动。 关宁渐渐熟悉了府中生活。 王老太太每日清晨要诵经祈福,白日里处理些家中事务,偶尔会在庭中歇坐,叫她陪伴说话。 *** 入春后的京城,显得格外热闹。南园一场雅集早已传遍士族圈子,成为贵女们竞相赴约的盛事。 宴会设在城南一处豪宅的园林内。 主家乃是当朝一位显贵世家的女,宴席安排得极尽奢华。 王家的大小姐王若卉,也收到这场雅集的请柬。 早在几日前她就邀请关宁同去一场盛大的雅集。 起初,关宁并不愿去。 但老太太却笑着说:“难得你表姐愿意带你出去走动,也该让人瞧瞧我王家还有这样的后辈。” 关宁微微躬身:“表姐盛情相邀,但我性子拙,不如在家陪老太太。” “这话可不对了,”王若卉转头笑道,“你虽是远房亲戚,终究也是王家人。老太太不让你出门,是怕别人说闲话,你听了心里难受。如今既然跟了我去,就当作给王家长脸。” 话已至此,关宁便不能推辞。 雅集设在南园的丹青阁,那是城中贵胄之家修建的园林,宽敞华丽,精雕细琢的亭台楼阁如琼楼玉宇。 主家备下了数十桌的珍馐美馔,光是糕点便有几十余种,鲜果拼盘上堆满南方送来的荔枝与蜜橘。 关宁随王若卉抵达时,园内已是衣香鬓影,环佩叮当,四处张灯结彩,琴瑟声与笑语交织成一片。 而她只身着一件湖蓝色的对襟长衫,配了银簪,场中那些绫罗绸缎、珠翠满头的贵女相比,显得格外朴素。 但她行止规矩,颇有教养,不与人多言,只安静地随王若卉行礼寒暄,素雅之中多了几分端庄,倒也未曾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宴席间,宾客们谈笑风生,话题从时局到朝堂,再到家族间的婚姻联姻。 “宁妹妹,瞧你这般拘谨,是怕咱们这些人吃了你不成?”王若卉打趣道,语气虽轻,却让人不免有几分不自在。 关宁低头一笑,轻轻摇头。 宾客们步履婀娜,衣衫鲜亮,连脚下的鞋履也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可这满园的光辉,却无法驱散关宁心中的一丝不适。她低眉垂首,默默随王若卉穿梭在人群之中。 宴席间,谈笑声不绝,可这些看似无害的闲谈,稍一拨开,便是藏在暗处各自权力的较量。 “可还记得这事?”不远处的桌旁,一位女子轻声笑道,“探花郎赵怀书,当真可怜呐!” “赵家那样清白正直的门楣,竟落得这般结局。听闻赵家满门抄斩,只剩了赵怀书一人——” “赵家虽清正,却是自己惹了祸。”一个身着大红锦裙的女子笑道,“这年头,谁能真正清清白白?只可惜了那位探花郎,听说相貌和才学皆是一等一的。” “赵家确实是京城一景,奈何风头太盛,树大招风。”另一位贵女接过话头,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我倒听说那赵怀书并未被斩,只是……被阉了。” 众人惊呼。 “那也是他命大!有人保了他一命,不过如今……他已入内廷,这样貌与学识也是身外物了。” 众人一阵唏嘘,低声议论声此起彼伏。有人惊讶,有人嗤笑,更多的则是漠然与疏离。 话题很快转向了别处,世家的宴会总是这样,哪怕听闻人间悲剧,也不过是饭后谈资罢了。 关宁低头喝茶,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茶盏中晃动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王若卉察觉到她的沉默,打趣道:“阿宁妹妹,这样的大事,可不比你那些书卷有趣?” “姐姐说笑了。”她笑了笑,垂下头,继续啜饮清茶,抬眼看见王若卉,露出几分适当的感慨:“如此结局,真是令人唏嘘。可惜了这样一位少年才俊。” 她的心思其实早已被这番话搅乱。 那一年城破人亡时的惨状,与赵怀书家的变故恰是同一年,这种残酷的巧合,就像一场命运的嘲讽。 她抿了抿唇,想起边疆三城,想到三年前入京路上见到的那些乞讨的流民,心中隐隐作痛,一个有才有貌的探花郎尚且如此,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又有谁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宴会散去时已是黄昏,余晖如血,将南园的每一片瓦顶都染成灼目的深红。 关宁与王若卉乘马车回家,沿途经过城南的街巷。 车轮碾过街头的积水,溅起的泥点映照出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几名乞儿蜷缩在街角,瑟缩着取暖。 一个小女孩蜷缩在墙根,怀中抱着瘦得只剩骨头的弟弟。 那孩子已经没了声息,而那小女孩却仍在喂他,喃喃自语。 关宁猛地垂下眼,手指攥紧了衣袖。车轮辗过泥泞,她的脸上有些发白,似乎身体不适。 王若卉见状,关切问她:“阿宁,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适?” “许是宴会上吃多了些。”她轻声应道,掩住目光中翻涌的情绪。 世家的奢靡与街头的贫潦,她的沉默,像是一片浮萍,徘徊于水面之上。 去年入春,王老太太托人替王若卉议了一门亲事。那家的公子家世显赫,消息传出,王若卉满心欢喜,整日缝制嫁衣、描画嫁妆清单,忙得不亦乐乎,一年将至,婚期将近,王家更是忙起来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4 首页 上一页 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