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领路的典记忽然回首叮嘱道:“新入的女吏,要勤谨细致。司记司事多,能熬过两年的,不多。” 司记司位于尚宫局东侧,是个不大的偏厅,虽不算气派,却整理得井井有条。 厚重的账簿堆满案几,几名女吏埋首其中,手中毛笔不停地在纸上翻涂,偶尔有同僚凑近耳语几句,也不过是交换些简单的记载信息。 *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关宁已整理妥当,站在司记司门前等候开门。 宫墙深重,空气中带着一丝清凉的湿意,偶尔传来远处守夜人敲梆的声音。 一名三十左右的掌记瞥了她一眼,略显满意地颔首:“来的倒早。” 关宁低头欠身:“请教规矩。” “好好做事,莫多言语,便是最大的规矩。”孙掌记淡声,随即引她入内。 厅中光线昏暗,几盏宫灯静静燃着,映得满屋的书册卷宗如山般巍峨。 指着一叠厚厚的账簿说:“这些账簿,从今天起由你负责整理。” 关宁接过账簿,入目便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各宫赏赐物品的出入记录,每一笔都要核对无误,并按规矩编制目录,盖章存档。 翻看片刻,她发现每一页的签字和印章位置都整整齐齐,仿佛无懈可击。 “账目清单在此,一日需核对无误,交由掌记批阅。先学规矩,莫要多问。”何典记将一份卷宗递至她手中,语调不冷不热。 “谨遵教诲。”关宁低眉应声,将账簿一一摊开。 窗外的阳光渐渐洒入偏殿,关宁静静地坐在桌前,手中执笔翻阅账簿,一字一句地抄录着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文字,这便是她的起点。 日头渐渐西斜,窗外绿荫掩映的庭院变得静谧。 关宁埋首其中,耳边不时传来宫女们低声交谈:“听说昨日新来的那位,德妃那边已经安排进了尚食局。” “那倒也正常,德妃素来爱管着膳房的事。” “可惜了,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哪里有这样的福气。” 关宁手下笔锋一顿,随即继续低头核对手中的账目,心头却止不住泛起涟漪。 这后宫中的角逐与牵扯,果然从不局限于妃嫔之间,那些家世显赫的妃子自有千百种手段,悄无声息地渗透到六局三十六司,甚至将命运的绳索牢牢套在她们这些无名女官身上。 一整天的工作结束后,关宁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时,视线不经意间从窗外掠过。 庭院一角的桌旁,两位女吏正在翻看一卷记录,旁边似乎有人来禀报什么。 细细看去,那份卷宗上盖着德妃的印记。 关宁垂下眼睑,转身收拾自己的案头。 第6章 珠簪疑云(2) 关宁很快了熟悉的司记司的工作,在司记司两个多月颇得何典记的认可。 清晨残存几分微凉,但司记司的室内却很快被沉闷的气息笼罩。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是另一位女吏——一个年约十八、面容略显稚嫩的姑娘,名唤林彩鸢。 她俯身递来另一叠账簿,低声说道:“这是昨日未送到的,还需一并抄录。” 关宁微微一怔,抬眸看了她一眼。 林彩鸢笑容浅淡,语气却带着几分善意:“大家初来乍到,互相照应是应当的。” 关宁谢过,低头继续抄写。 夜幕降临,司记司的灯火未灭,关宁坐在桌前,继续将未完的账目抄录整理,其他几位女吏或站或坐,也在忙着手中的活计。 忽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穿着青衣的小内侍匆匆进来,脸上带着不安:“何典记,贵妃娘娘急需尚宫局提交的珠宝清单。” 何典记眉头一皱:“这珠宝清单不是已经送到内库那里了吗?怎会又急着要?” 内侍低声道:“娘娘说清单遗漏了几样,若是不补全,便无法向皇后娘娘交代。” 何典记虽有不满,但也不敢怠慢,立即吩咐其他女吏查找清单内容,又命关宁一同核对卷宗。 这份清单关宁不曾抄录,难免动作略慢。 但在对账过程中,她却发现珠宝清单中多了一些她此前未见的名字,明显是被临时添加进去的。 翌日,司记司早早便开始忙碌起来。 昨日贵妃催促的珠宝清单成为重中之重,何典记一早便将关宁唤去,命她协助清点珠宝目录,以补充遗漏之处。 案几上铺满了记录珠宝的册页,朱红墨迹映在泛黄的纸上,卷角处染着岁月的痕迹。 关宁垂首仔细比对着册中的名字,忽然目光一凝。她发现,其中有几件物品在多年前一册旧账中便已记录为“遗失”,此时却赫然出现在清单之中。 “这些明明早已不在宫中,又为何会重新出现?”她心中疑惑,却不敢轻易问出口。 正在此时,何典记从侧室走来,目光扫过桌案,语气不冷不热:“手脚快些,贵妃娘娘可不比旁人,耽搁不得。” 关宁垂首应下,心中却越发不安。 * 司记司的事务本就纷繁复杂,当下宫中似乎处处透着不安的气息。 午后,一名年轻宫女匆匆送来一封折子,言辞恭谨地交到何典记手中:“这是贵妃娘娘宫中送来的,请典记大人过目。” 何典记接过折子,扫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却不多言,将其收起。 待宫女离去后,她唤来一女吏低声道:“这份清单需重新整理,务必在今晚之前送回。关宁,来抄一份副本。” 关宁从旁走出,接过折子默默抄录。 她一边书写,一边注意到贵妃送来的清单,贵妃似乎对这些珠宝的出入细节异常在意,其中所提珠宝不仅包含昨夜清点的珠宝还有数件稀世珍品,还明确要求详细记录每件珠宝的存放地点。 临近傍晚,关宁站在司记司门外,手中握着刚抄好的副本,望着天边渐暗的云层。 夕阳在宫墙之上洒下余晖,却无法驱散心头的沉重。 何典记走过她身边时,忽然低声道:“记住,抄写不该抄的东西,不该问的话一字都莫提。宫中规矩,不是你我能改变的。” 关宁微微颔首,口中道了声“明白”。若非那清单牵涉甚深,何典记绝不会如此谨慎。 夜深时分,清单终于送到贵妃宫中。 然而不过片刻,便有宫人传来消息,说贵妃对清单提出了异议,直言某些珠宝去向不明,命司记司彻查到底。 何典记得知后,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分明是无中生有!这些珠宝早在前两年便已移交至各宫库中,如今却要来问我司记司?” 旁边的张典记唉声附和:“贵妃娘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怕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吧!” 关宁静静听着,不插一言。 贵妃以珠宝清单为名,实则是在敲打尚宫局,以试探皇后与她身后势力的反应。 而司记司,不过是卷入其中的小小棋子罢了。 夜已深,关宁倚在案前继续抄录账目。 她站在旧账书架前,寻找所需旧账,以前整齐的书架近日也被翻乱了,一册旧账突然滑落,散开的页面中,一页旧账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上面记载着一笔数年前经由大内库府的物资调拨。 她伸手将账簿重新放回案上,抬头望向窗外,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在地面上,仿佛给这深宫镀上了一层冷光。 关宁站起身,将清单与账簿妥善收好,然后轻轻吹灭了灯火。 宫中一切似乎归于平静,但她知道,这只是一场风暴前的短暂宁静。 这一夜,关宁睡得极浅,仿佛置身于一片深沉的漆黑中,四周是看不见的危险。 * 清晨,司记司内已是灯火通明,正六品司记杨司记坐在正位,手中捧着一本册子,面色如常,语气却带了几分不容置疑:“这是昨夜从贵妃宫送来需要补充的清单,今天必须核对无误。” 她将手中册子递给何典记:“何典记,贵妃娘娘这份清单上多了一些细项,你们负责逐一核对库存,再抄录两份,尽快送回。” “是。”何典记应声,垂首接过册子,转头瞥了关宁一眼,“你也来帮忙。” 关宁连忙俯身答应,与其他两名女吏将堆放的账簿和册子小心翼翼搬到案上。 她目光扫过新送来的清单,发现上面不仅有珠宝的名称,还特别标注了出库和存放的时间、地点。 “贵妃娘娘这份清单可真是细致啊。”旁边的徐女吏低声嘟囔,语气里带着些许揶揄,“不过是宫中例行盘点,竟比往年多出这么多琐碎细节,连每件珠宝的盒饰都一一标注清楚了。” 何典记沉声道:“慎言。贵妃娘娘出身簪缨世家,心思缜密,自然要求甚严。咱们在司记司,就该把事情办妥,少问不该问的事。” 徐女吏听了不再多言,俯身翻找账簿。 关宁在一旁默默整理手头的册子,听着她们的对话,却不禁留了几分心。 核对清单的工作并不难,但繁琐异常。 每件珠宝从材质到雕工再到外盒装饰,逐一比对记录,稍有不符便需重新核查。 关宁低头翻阅册子,目光却忍不住被一串名字吸引,那是一组极其名贵的珠钗,册上标明它们来自江南贡品,多年前入宫时便归属贵妃。 “这是江南织造司年贡珠宝之一,不该有问题才是。”徐女吏皱眉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不解,“但清单上却将它们列为‘待查’。你们说,这是何意?” 何典记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这些事儿,咱们别多嘴。贵妃娘娘的心思,咱们猜不透,也不必去猜。总之,按着清单办就是了。” 说罢,她转头吩咐关宁:“你去库房取今年的库存登记簿,再找一找之前几年的存档。” 关宁立刻应声,转身走出司记司。 库房里陈列着一排排整齐的账簿,关宁从架上取下一本几年前珠宝出入记录的册子,顺手翻开。 那一组江南珠钗果然在列,但备注一栏却写着“贵妃寿辰之后移存御苑库房”。 她一愣,细细查找,却未见后续记录。 这些珠钗,早就不在贵妃宫中了? 关宁手指在书页上停顿片刻,将册子抱回。 她想起昨夜看到的旧账,现在细细想来,那笔调拨记录甚是奇怪,换句话说,与今日贵妃所提的“遗失珠宝”很是吻合。但那些被调拨珠中一支通体晶莹的簪子记录更是异常,从大内库府调出后未见任何相关记录。 但如若贵妃的珠宝并非遗失,而是被刻意调离,那可能早已成为某些人手中的筹码。 关宁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她明白自己此刻的发现绝不能透露半分,否则极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她将新发现交给何典记时,后者看了一眼,眼神一暗,却仅是冷冷一笑:“这种事,不关我们的事。上面的人爱怎么写,咱们就怎么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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