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然知晓。”户部郎中神色未变,反倒微微一笑,“也知左拾遗必会深查。” “那你呢?”关宁敛眸,凝视着眼前这名官员,“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此人乃左相李衡一派,当年上位之时,众所周知是左相的门生。 他若要清查此案,为何不在自己势力尚盛之时揭露,而要等到今日? 第79章 六部(2) 去年冬日之后,李衡便如同隐去锋芒一般,对朝堂之争再无明显表态,甚至对右相频繁出手也不曾阻拦,任由。朝堂上下皆在猜测,左相是否在避其宣州之事,毕竟那两位刺史押入大理寺之后,无人知晓后面审出了什么。 甚至右相一派都在猜测左相是否在等风头过去,给他们致命一击! 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他的门生要在此时把这些重要的东西给她,来揭露右相? 陷阱?还是拉拢? 一个更奇怪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关宁瞬间否认了这个想法,左相辅佐了四任皇帝,为官五十多年,把持朝堂三十多年。 这样的人,在权利中心待久了,是不会轻易舍弃权利的。 毕竟尝过权利的滋味,谁又舍得放下。 户部郎中微微低首,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语调淡然:“臣只愿左拾遗以后能在陛下面前,多替恩师美言几句。” 关宁盯着他,心头涌上一丝莫名的不安。 这不仅仅是扳倒右相的问题。 而是李衡……究竟在做什么? 当夜,户部郎中匆匆回府,旋即入了李衡府邸。 李衡坐在书房之中,窗外月色清冷,他的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 “都安排好了?”李衡轻声问道。 户部郎中行礼,神色凄然:“证据已尽数交予左拾遗,想必她查清之后,必会在朝堂之上揭发右相。” 李衡听闻之后神色不见一丝波澜,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忍不住咬了咬牙,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恩师:“您一手布局,耗费多年心血,为何如今……” 为何如今,却像一个局外人般,任由自己曾经的对手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 为何当初大权在握之时,他不曾主动出手,如今却要借关宁之手来清算右相? 他不是没有左相一派的私下传言,之前若是被工部尚书听到这个话,他还会跳出来痛骂他们,但是自年后,左相一派愈发沉默。 前些日子,左相让他把右相在做手脚的证据交出,他便感不对。 现下的沉默,左相的态度,他终于明白了,左相去意已决。 沉默片刻,户部郎中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大人……您准备何时离去?” 李衡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夜色沉沉,微风拂过庭院,树影婆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待这法子彻底推行下去吧。” 户部郎中怔住,眸光一颤。 他听出了话中的深意。 左相……已经做了决定,若推行下去,这新法左相一派也是出力了。 左相必然不愿意看到他的落幕会让右相一派独大,他离去之前还在想着朝廷,念着大康。 户部郎中摸了摸眼角,哽咽了几声。 李衡站起身,负手走到门边,神色淡淡的,仿佛在欣赏夜色,又仿佛在凝望过去的一生。 他知道,世人对他的看法复杂至极。 有些人说他是正臣,有些人说他是权臣。 他确实正直,毕生所求,是以王道安社稷;他也确实权谋深沉,扶持门生、安插党羽、步步布局,只为使大康的朝政不偏不倚。 可他终究还是做错了。 做错了很多事。 世间并非一人之局,而是千万人的棋盘。 世间之事,非一人之事,而是千万人之事。 徐勉此人太过急功近利,心思深沉,他离去之后,徐勉必然会走到今日他这一步。 他不能让他成为下一个左相。 而自己,若是再不退,又何时能退? 他年岁已长,朝堂风云五十余载,他终究累了。 他想要一个好名声,一个让自己在史书中不至于被后人唾骂的归途。 所以,他不再与右相争锋,也不再亲手揭发他。 而是借东风,送清名! *** 夜已深,关宁伏案沉思,她始终想不明白,左相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李衡素来冷静持重,不可能贸然掀起风浪。 若他要扳倒右相,可在宣州之事之后便可施行,何须现在把证据给她?亦或者是在右相岌岌可危之时,一招毙命。 他在忌惮什么? 还是说,他在谋划什么? 思索良久,她眸光微动,抽丝剥茧地推敲着京中局势。 能令左相投鼠忌器的,无非皇帝、右相。 思及至此,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去年押入大理寺的两位刺史。 前两者,左相对峙多年,素来谨慎周旋,而后者——那两位刺史,自去年被押入大理寺后,竟仿佛人间蒸发,朝中再无人提起过他们的事,也没有任何消息泄露出来。 关宁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关键。 大理寺里的人如今由皇帝一手提拔之人掌控,若无旨意,任何消息都不会外泄。 可若真是因为这二人,左相何以如此畏惧?那必然是他们二人与左相有很大关系! 她目光一沉,意识到,或许这其中牵涉的事,远比她想象的更大。 明日赵怀书若来中书省,或许可以问问他。 次日巳时,赵怀书果然来了。 他作为司察司的掌印,本不用亲自跑到中书省传令,但从去年开始,他来中书省传令已成常事。 他站在殿外,他远远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仍旧身着正八品官袍,鬓发整洁,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冷冽的气息。 这几个月来,他只能在朝会时或偶尔传令时见到她。许多时候,他的目光只能悄悄追随着她的身影,而她或是未曾察觉,或是察觉了却只是淡淡一笑。 偶尔,她也会回望,朝他微微一笑。 可从未有像今日这样。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未多言,随手翻开案上的册子,装模作样地翻阅,而后径自起身,缓缓走出殿外。 赵怀书心中微动,知道她定是有事找自己,便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沉默,穿过回廊,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小径,这才停下脚步。 关宁回身,看着他,目光审视:“赵掌印,去年押入大理寺的两位刺史,后来可审出了什么?” 赵怀书沉默片刻,显然知晓其中内情,只是,他向来谨慎,断不会轻易吐露这些密事。 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为何问这个?” 关宁目光微沉:“我最近在调查御用菜园案,发现有些事情我须得知晓前因。” 赵怀书盯着她,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从不愿将这些龌龊之事告诉她,哪怕她已站在风口浪尖,也不该被这些黑暗沾染。 他知道她的性格,既然她问了,定是已有需求,或者是此事对她有很大帮助。 他也清楚,若她已经查到此处,而且已经像她开口,便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他不会拒绝她。 沉默片刻后,他终是开口:“松吴江,并无问题。” “可湖州、宣州,每年都会向左相献上不少美意。” 关宁指尖微微一颤,倏然抬头:“多少?” 赵怀书的目光深深落在她脸上,轻声道:“黄金几十万,白银近百万。” 这一瞬间,关宁瞳孔微缩,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这肯定不是所有的,湖州、宣州刺史上任不过数年便有如此之多,那李衡他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且在江南羽翼丰满,整个朝中就有不少从江南升迁上来的。 如此想来,李衡贪墨肯定远远不止这些! 即便是户部岁入,也不过区区两千万白银,就这些年来,左相一年竟私下收受如此巨款? 她想到昨日户部郎中的话,想到左相一派最近的行事风格,种种迹象在她脑海中迅速拼凑成一副完整的画卷。 左相不愿再斗了,不是因为倦了,而是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退。 他所贪之财,若被彻查,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要乞骸骨,不仅是为了体面的离开,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与清誉! 户部郎中向她提供右相的罪证,正是左相的授意。他要借她之手,先一步将右相扳倒,以此作为最后的筹码,换取自己的安全退出! 这一局,他不仅谋划得深,更是将她,也拉入了棋局之中。 关宁闭上眼,胸腔微微起伏。 她缓缓睁开眼,迎上赵怀书的目光。 “这些……你早就知道了?” 赵怀书垂眸,看着她苍白的指尖,却未答话,他静静地看着她,眼底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心中微微一滞,忽然想到,赵怀书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许多事情,他恐怕比她更早便已知晓。 可他一直未曾告诉她。 她的眼睛充满有疑惑,皇帝未曾将消息泄露一分,说明皇帝打算蛰伏一击毙命,而他不愿意她插手。 或者是这中间涉及大多,他不愿意她去面对。 亦或者他又打算自己去背负骂名。 片刻后,赵怀书才缓缓开口:“如今你知晓了,又想如何?” 关宁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左相的目的,无非是想安然离场。可他贪墨如此之多,皇帝会愿意放他走?” 赵怀书淡淡一笑,语气不急不缓:“你又怎知陛下不愿意?” 关宁怔住,随即心中一震。 是了,若陛下真的要追究,为何至今未曾动手? 她眉头微蹙,低声道:“所以……这一切,陛下早已心知肚明?” 赵怀书不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她想问,可却又无法问出口。 他有一瞬间想要抬手,替她拂去眉心的那抹冷意,可最终,他只是轻声问道:“你……打算如何做?” 关宁睁开眼,眸光坚定而冷静:“哪有人贪墨这么多民脂民膏还可以安然退场!” 左相这人,在识人用人上无疑是很有看法的,正如李经彦等人,都是左相一手提拔起来的。 但在权术上,他玩弄权术,结党营私,霸制朝纲数年,贪墨无数民脂民膏,这等人若让他安然离场,那以后若人人都可以做左相,更让百姓、百官寒心! 赵怀书望着她,微微勾唇,语气极轻:“果然是你。” 她终究是不会后退的。 他很早以前便知道这一点。 可是……他仍然希望,她可以站在光里,不必与这些污浊之事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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