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华策马而行,从不曾回头。 她知道——身后是家,是亲人,是柔情,是旧我。 而眼前,是江山,是烈火,是生死。 也是,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有人悄然红了眼,有人高声呐喊,有人托起孩童,指着莫云华说:“你看,她就是我大康的女将军!” 一位老妇低声念道:“我孙女若也能读书从军就好了。” 一位少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眼神明亮:“你看,那是我们大康的女将军。” 豆蔻少女攥紧了衣袖,心跳如鼓:“她好英俊……” 有小姑娘跳着脚说:“我也要做女将军!我也要像莫太尉独女莫云华一样!” 那一刻,万千女子的希望,在朱雀街上随风而扬。 那不是莫家的荣耀,是整个盛世的回响。 是大康无数女子的声音。 是啊! 她是莫云华! 她的眼前,是通往剑南的道路。 她的身后,是长安千万宫墙、无数目送的女子。 她们站在街道两旁,有人身穿绣衣,有人怀抱婴儿,有人年老步履蹒跚,有人尚是豆蔻年华。 可她们的眼神,却出奇一致。 她们望着那骑马的女子,望着那张清冷刚毅的脸庞,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这不是皇妃,而是将军。 不是男人的影子下的女人,而是自己的光。 她们从不知女人也能领兵,也能护国,也能从宫中走出,不为谁生,不为谁死,而是为自己,为百姓,为这片江山。 而莫云华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说了多少。 她只听得风吹旗鼓,马蹄如战歌。 她也曾是那满宫金玉中的一员,曾是被冠以“贤妃”之名的女子。 可今时今日,她以莫云华之名,走上了属于她的战场。 天子已允,天下可行。 她是将军,她是女子,她是大康子民。 她亦是她自己。 *** 朝会时分,秋阳正好,含元殿内却一片肃穆。 这是莫云华出征剑南之后的第十六日。 连日来边疆无事,朝中却风声暗涌,几桩政务递来,皆不甚紧要。 正当众人以为今日又是平淡一朝时,左相李衡忽然自列而出,手执奏疏,俯身跪地。 “老臣年迈多病,精力日衰,自请乞骸骨,退归田园。” 此言一出,群臣震然。 四十余载风雨朝堂,一代权臣、礼法之宗、定策之元勋,竟再一次乞骸骨。 李衡曾提及辞相,前两次都被驳回,理由是“朝纲未稳,需国柱维持”。 而这一次,他没有再以“政务繁重,尚需劳力”作遮掩,反倒是在大局趋稳、改革初定之际主动请退,姿态既决绝又从容,仿佛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起身朗声而陈: “大康礼兴乐盛,新政初定,贤良辈出。” “而老臣年迈已高,常力不从心,实乃贻误社稷。愿陛下成臣告老还乡之请。” 右相徐勉眉心骤皱,几欲出声,却在看到皇帝神色未动的瞬间咽下了话。 殿中无人敢言。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皇帝的反应。 第89章 左相与右相(7) 庆安帝登基二十年,李衡之名,贯穿始终。 他是当年辅佐皇帝登基的股肱重臣,是朝廷律法的定盘星,也是无数大臣的依靠、门生的靠山。 他是辅佐了四代皇帝的肱骨重臣,他也是权倾朝野的左相。 若说右相徐勉掌控的是半壁实权,那么李衡,则是那颗让所有人“心里有数”的定海神针。 谁也没有想到——庆安帝竟没有拒绝。 他看着李衡,神色平静,眸光深处却似藏着漫山风雨,只淡淡道:“李卿苦劳一生,是该歇息了。朕准了。” 只这一句,应得无比轻易。 徐勉的指尖下意识收紧。 他想说,李衡是这朝堂的平衡,是陛下治下的阳谋外衣。 如今放他归山,天下局势是否会太快失衡? 他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李衡的辞相,不是谋而不得,而是审时度势之后的主动抽身。 此刻他跪地俯首,姿态谦卑,身影却愈发沉重如山。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也知道这一步走出,大康朝堂,将再无左相。 皇帝看着他,缓缓起身,举步而下,将亲手盖印的退任诏书递至御案前:“李卿之功,朕记一生。” 他没有挽留,连表面的挣扎都没有。 这一次,李衡是真要走了。 徐勉看得清,皇帝不是被动接受,而是主动放手。 庆安帝看着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 他这不是放弃对李衡的审判,而是收网。 这一刻,无声的计划胜过千言万语。 满朝文武,皆伏而不语。 李衡接过诏书,手指微颤,却面不改色。 他从不贪权,亦从不畏退,只是如今一退。 他知,这朝堂就再不是他熟悉的模样。 如果此时不退,那恐怕再也退不了了。 为了大康,为了李家,为了惠王,为了皇后,也为了他自己,他必须得走了。 庆安帝背着光站在御阶之上,神情沉如山岳。 他知李衡之功、之忠、之弊。 他敬这个老人,畏这个老人,但也恨这老人。 但他要的是一个全新的大康,一个能承接风雷的朝局,而不是被世家、权臣掌控的大康。 *** 午后,阳光映入窗牖,静照在宣政殿金丝楠木的案几上。 皇帝展开那封密折,熟悉的笔迹跃然纸上,是关宁的字。 “微臣至小禾村,见旧田废水,土壤干涸。访村人,始知前岁以来,有以良换劣之事,官府调配之令下达时日与地图相悖,良田尽落于良王旧部之手……” “今日路遇齐锐,言下有所难言,却悄声示警微臣——充州城内,良王麾下设义仓、散药粮,招揽流民百姓……” 皇帝的指节微微泛白。 关宁以她那双不容忽视的眼睛,在泥泞土地间为他揭开了另一幅暗图。 一幅他早有猜测、却终未拿到证据的图。 如同在江南西道一般,把那个表面光鲜亮丽但私下却是恶疮浓臭的伤疤死开。 良王在充州割地自肥,右相徐勉坐视乃至暗助,一边以灾赈为名笼络人心贪墨民脂民膏,一边操控田亩制度,以民心为筹,觊觎朝权培养党羽。 皇帝缓缓合上折子,走至窗前。 窗外,宣政殿外的春景正在悄然生长,春光正好。 可他知道时机已到。 “左相退了,苏庭灯也归了,”他轻声呢喃,“是时候该收手了。” 他一直在等。 等一个人站出来,亲眼去看那些血与泥、骨与泪;等一个人把这些隐秘而猖獗的贪腐与野心,写在他的奏折上;等一场风雷交加的大局初定之后,他能以“自清君侧”为名,荡平积弊。 左相李衡的离去,是退也是进。 庆安帝知他识大体,也知他非中立之人。 若要收网,便须让李衡先退。 一则让朝中大臣松懈,左相把持朝政数年,李家干了那么多事情确依然可以乞骸骨,让世家放宽心。 二则借他那把锋利的刀,带着他的眼,直入那些淤泥污秽,断良王与右相借礼法庇护的最后一层屏障。 在割掉世家这颗脓疮的同时,实现他的改革。 如今,左相退位,苏庭灯归朝;朝中风向初变,权臣之网初露缝隙。 庆安帝眼中没有笑意。 他是一个安静等待猎物落网的猎人。 他回身,唤来身旁的内侍:“传赵怀书,密查今年充州义仓、田亩分配文书,与良王旧部往来密信,一并送来。还有……” 他停顿了一瞬,眼眸沉似乌云压顶。 “命户部、兵部,将剑南道、充州各地调拨册目,逐一稽查。” 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落在内侍耳中却如春雷乍响。 庆安帝负手而立,遥望苍茫宫阙。 长安春起风,百官未觉,却已无处可逃。 他知,这网收下去,将是一场血雨腥风。 “朕要一个能传百世的大康,不要世世纠缠于勋贵旧权。” *** 四月末,安南边境烈日炎炎,风沙掠面如刀。 三日前,大康先锋营夜袭昭陵谷,一战擒敌主将波布,夺城三座,平贼兵六百,斩首二百余级,复夺道安关口,为后续主力南下扫清障碍。 而此役的统领者——莫云华。 这封军报于五月初四午时飞马传至长安,宣政殿前太监高喊“莫将军胜,边疆大捷”时,整座朝堂先是短暂一瞬的寂静,随后便如平地惊雷,四座皆动。 户部侍郎险些将手中玉板跌落,兵部尚书张口欲言,竟说不出话来。 倒是刑部尚书率先拱手:“贺——贺大康威仪不坠,将军有勇有谋,实乃巾帼之杰!” “战功昭著者,不拘男女!当年先帝时,尚有女将封侯——莫将军既领兵而出,今得首捷,当即传令犒赏!” 徐勉面色不动,实则内心微震。 他原以为,此番莫云华领兵,不出三月必会折返。 如今却胜得这样利落干净,连敌将都生擒归营,这是意料之外,更是打了他和良王一记闷棍。 而庆安帝,只轻轻放下手中折子,望向殿外,唇角含笑,却并未言喜。 “莫将军初战告捷,然边疆局势未定,还须再看。”他说得平淡,似在冷水浇头,却无人敢接话。 可心知肚明者皆晓——皇帝高兴得很。 他要的不是一场小胜,而是一位能真正镇得住边关、乱世立威的将才。 而莫云华,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 安南边陲,昭陵谷营帐之中。 夜色如墨,军营内灯火微明,一场战后的喧嚣正逐渐散去。 莫云华卸下战甲,外披玄青缎袍,立于营中,将视线自地图缓缓移开,目光穿过帐篷,看向夜空深处。 晚风之中,几名将领还未离去。 他们并非她旧部,乃是兵部所调、各部麾下混编而成,初至之时,几乎人人面上写着不服与轻蔑。 “一个女人,还是后宫出来的,如何领兵?” “不过是皇帝一时心血来潮罢了。” 那时他们眼中的她,是不懂行伍、不识兵法的花瓶,是行军路上的累赘。 可如今,她亲自策划夜袭、用人精准、调兵合势,三日破敌三营,还在追击中反调包围,生擒敌将——这样的战绩,换作寻常将领,也难得有之。 那些男人此刻站在她帐前,面色复杂,却终究拱手低头,行了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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