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从侧门直接到大殿上的,但不在帝王上朝坐的龙椅旁,反而在龙椅后,有一张软椅。 眼前摆了张屏风,位置竟比龙椅还略高一点点,能模糊看到殿中所立臣子的面孔。 苏若和珠月都没跟着,只有安顺立在一侧随侍,弓腰小声道:“姑娘稍等,待大人们都到了,陛下会从正门进来。” 桑晚不安地点了点头,心跳止不住加快。 上一个坐在这垂帘听政的人还是姚淑兰,彼时她大权在握,哪会想到也有今日,桑晚坐在这,看着她们姚氏一族被审判的光景! 不多时,宣政殿的大门被太监推开,时辰快到,殿外候着的臣子们低谈着进殿,气氛比往日压抑些,说话声并不大,三五成群,按品级大小散乱站着。 徐则堓强撑着走路,身旁还有熟悉的同僚半扶,昨日挨了廷杖的伤看得出还很痛。 帝王未到,因此并无人看空悬的龙椅,更无人注意到龙椅后还有扇小巧的屏风。 孟涞是内阁首辅,百官之首,自然站在最前头。 眼尖地看了眼屏风后的桑晚,笑着微微欠身:“姑娘晨安。” 凌元洲就在他身旁,闻言也浅浅作揖,见了礼。 桑晚浅笑点头,并不出声多言。 只是殿中霎时安静下来,连低低的谈话声都没了,纷纷向龙椅后的那扇屏风看去,神色各异。 这是晋国开国以来,除当朝太后外,第二个坐在那儿的女子。 随着殿外响起元德清的一声通禀,臣子都收起视线,有序分左右两侧站了四列。 桑晚眼中闪过一瞬的无措,端方起身。 见惯了他穿常服和玄色,但这样正式的出现在宣政殿,桑晚还是第一次见。 帝王抬腿跨入殿中,臣子们跪拜声响起,无一人敢抬头乱看。 桑晚还没跪下,萧衍之就笑着冲她无声抬了抬手,暗示她不必见礼。 这种感觉很微妙,众人皆低头,唯有他们二人,远远对视。 除了安顺,怕都没人知道桑晚还站着,只在帝王落座,唤了平身后,见桑晚已端坐在屏风后。 有专侍早朝的太监在御案后跪地:“启禀陛下,宁王殿下还未到,是否派人去催催。” “不必,他来与不来,无关紧要。”萧衍之眉头舒展,“今日亦不谈朝事。” 一个痴傻了十几年的人,即便清醒了,也还欠缺认知,姚淑兰怎会在今日让他来上朝? 若再言行无状,岂不是送死? 臣子起身后,也微低着头,并不敢看高台上的帝王,倒方便桑晚在屏风后仔细看着下面。 素日和萧衍之相处惯了,甚少见他这样威严的一面。 元德清立侍御案一侧,扬声道:“传荣国公姚安志、世子姚绍明及其家眷觐见——” 早在今晨押送的车马入宫时,宫内外便都传开了,眼下大臣们也不惊讶。 只见姚安志走在最前头,须发已看不见几绺黑色,年事已高,神态如故。 在刑部呆了数十日,比起往日风光来憔悴许多,但模样瞧着并不像受了刑的。 柳氏是他正妻,也是太后生母,见到姚安志后仿若找到了主心骨,眼圈倏地就红了,向他快走了几步,就被身后的金鳞卫按住。 姚安志神情自若,“夫人别殿前失仪,惊了圣驾。” 柳氏才不顾着什么规矩,抬头直视金銮殿上高坐的帝王,怨念横生。 这个时候了,还分不清形式,想着自己高傲了一辈子的门第,等着太后来坐镇呢。 姚绍明跟在柳氏身后,畏畏缩缩,也不怪东陵婧说他是外厉内荏的草包。 桑慧月和桑绮南还算安静,眼中无神。 也只有东陵婧全然不一样,打扮得异常矜贵,且已放下妇人发髻,长发散肩,还是那副看似温柔的模样。 一进殿,就抬头往龙椅那儿看,视线略过帝王,透过屏风,直直和桑晚那双圆润的眼睛对上,笑靥如花。 他们走得慢,金鳞卫一直跟在几人身侧,就怕他们畏罪自戕,或伤及旁人。 行至玉阶前,一行几人跪下见礼。 萧衍之御案上条理有序地呈了几样物证,和早就拟好的几份圣旨:“宣旨罢。” “嗻。” 元德清按顺序,双手拿起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东夷郡主揭发世子荒淫无度、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有功,且从未发生夫妻之实,判和离,恢复郡主之身,另赐郡主府可与驸马同居,永不得离京。” 听起来是留在京中为质,但这是东陵婧年前自己求来的,若回东夷,还焉有她命在? 不光是东陵逸,就连她的好父王,都想杀她以平怒火。 若非东夷只余她这一位皇室女,要留着和亲,她可能早就死在当年的战乱中了。 “谢陛下隆恩!” 东陵婧满身快意,接旨后起身,更是往一侧站了站,仿佛光和姚绍明呆在一处都心生嫌恶。 姚绍明跪着侧眸看她,眼底猩红,怒目而视,却不敢出言相对。 倒是姚安志,当堂大笑了几声,摸了几下发白的胡须:“东夷竟早就是陛下的蝇营狗苟,难怪当年那么痛快归降,自降为藩。” 东陵婧和姚绍明成婚,本意是和姚氏一族联手,时至今日,倒也没有演下去的必要了。 姚氏被诛九族,东陵婧定不能被牵扯进去,论罪前,就先摘了个干净。 “太傅曾教朕,良禽择木而栖,东夷王也是做了个好选择。” 萧衍之冷笑,想起曾经那段灰暗的经历,真是难解心头之恨。 偏偏他被抚养在姚淑兰膝下,又偏偏姚安志做了他的太傅,受封荣国公。 那时他还小,不懂其中门道。 现在想想,步步皆是棋,先帝亲自将他……做成了局中人。 帝王啪的一声合上面前的奏疏和旧年账册,“宣白梦。” 元德清:“宣白姑娘觐见——” 桑晚暗暗紧张,下巴微扬,宣政殿的正门很快出现一道倩丽身影,有着南边儿姑娘的娇小,面容却很是坚韧。 稳着步子,在东陵婧的侧后方跪下见礼:“臣女白梦,见过陛下。” 听她是臣女的自称,顿时令人侧目频频。 姚绍明这会儿已经没工夫垂涎她的姿色,见姚安志眉头深蹙地看了眼那女子,心中顿感不妙。 “听闻太傅这些年,连同夫人的母家柳氏,都在搜罗十六年前江州贪墨案的罪证。” 萧衍之语气看似平和,眼眸却深邃发寒,“朕好心,替你们寻来了!” 第113章 当时和桑烨联手,也是剑走偏锋,被逼无奈。 姚家这些年节节败退,在朝中被孤立许久,实权流散,若这条路赢了,他们便后世无忧;若败了,也不过提前身死,又怎会不知帝王心中对姚家的恨? 桑烨入狱,他们的确没有挣扎的余地,却没想到帝王居然已有证据,能给姜氏翻案。 朝中大臣霎时窃窃低语起来,当年的贪墨案为官者谁人不知? 一夜之间,宫中的姜嫔成了罪臣之女,自戕后,萧衍之便被太后抚养在身边,那年他才不过八岁。 再往后,宫中康健的皇子本就不多,只有萧衍之样样拔尖,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先帝也十分看重,无人敢将他和罪妃姜嫔挂钩。 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那年的贪墨案,会被再度提及,还是以这样的形式。 桑晚暗暗紧着手中帕子,视线从白梦身上收回,落在龙椅前萧衍之的背影上。 这一刻,他等的太久了…… 姚安志双眼睁了睁,声音里带着老者的沧桑:“你养父把你藏得真好,这样小的身躯,看上去,的确像未及笄的,年岁对不上。” 他拖着尾音:“终究晚了陛下一步,竟都让你长这么大了……” 白梦对上他的眼睛,双眼好似泣血,没有丝毫退缩: “家父不过姜大人御下的一名知县,当年负责贪墨案的官员欺上瞒下,做着 举家灭口的勾当,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后就不怕下地狱吗?!” “身前哪管身后事!” 姚安志理直气壮,虽是跪着,但姿态却端的傲气。 “先帝防着我们,对亲子尚且下得去手,致使宁王痴傻,陛下也别怪淑儿心狠,姚氏手中总得有傀儡操纵才是。” 姚淑兰虽已是太后,但姚安志还会私下唤她乳名,今日这场景,倒也不觉怪异。 只是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噤声,事关皇家秘事,光听这几句,都足够让人后怕。 姚安志说着,竟缓缓起身,不将皇帝放在眼中,转身看着白梦,笑起来有些渗人。 “怪只怪,你父亲执拗,选错了人,站错了队,没跟个好主子。” 元德清蹙眉,呵斥道:“大胆,还不跪下!” 金鳞卫立时上前按着姚安志的肩膀,逼他强行跪地。 姚安志不甚在意,跪坐在脚跟上嘲弄地看向萧衍之:“陛下当年,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夺了权,的确让人惊喜。” 萧衍之气定神闲:“太傅高估朕了,姚家选中朕,先帝又何尝不是?但人是柳氏族人杀的,冤案乃姚氏所做,冤有头,债有主。” “臣和先帝斗了后半生,没想到他才是赢家,还是他棋胜一步。” 姚安志想起龙影卫和孟涞,怕是先帝一早就替陛下选好的人。 哂笑道:“但臣输的不冤,无论如何,臣都不忍看自己的骨肉受苦,先帝真狠,毒傻了宁王,又让陛下沦为傀儡,啧——” 他惋惜的啧了啧嘴,看向萧衍之的眼中又染上悲悯和同情。 “人性啊,果真是最肮脏的东西。” 桑晚暗暗替帝王揪心,姚安志再十恶不赦,但将世子姚绍明溺爱至此,今时今日还对太后唤一声“淑儿”,便知他对孩子是打心底里的爱护。 大殿中其他臣子冷汗直冒,正所谓神仙打架,殃及池鱼。 两人有来有往,说着话儿就将先帝批判了个透彻,高座上的帝王也并不阻拦,眼中并无波澜。 帝王也从不唤先帝一声“父皇”,不难看出,对先帝,他心中亦毫无敬意。 他冷笑,挥了挥手,大殿两侧有数十位小太监捧着托盘,送到各位大臣面前传阅。 “这是当年赈灾银两的部分账目,和送来京中的奏疏抄本,诸位爱卿好好看看。” 更有当年的账册和奏疏原本,被捧着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 先帝在位年间的刻章在泛黄的纸张上,足以证明物证的真实性。 姚绍明已经吓得双眼失神,焦躁不安。 小太监更是送了一份抄本到姚安志面前,他只拿起奏疏翻看,而后哼笑质问:“当年的奏疏,这是私藏了?” 而后又摇了摇头,“不对,这是先帝给陛下留的后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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