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动动嘴皮的功夫,就可要人性命。 那声阿晚,着实让桑晚心死了。 她想远离皇族,远离是非,可偏偏从龙潭跳入虎穴。 从前无人问津,现在……不知还能有多少时日可活。 “在宫里,心善被人欺,不过阿晚不用怕。” 萧衍之收回手,今后不会有人敢欺负她。 男人眼底的神色复杂难懂。 帝王身边朝不保夕,她不想懂,也不敢懂。 冷宫那些女人无不告诉她,最是无情帝王心。 安顺端来黑黢黢的一碗汤药,桑晚眉头轻皱,却也不敢让帝王继续喂她。 “陛下,我想……凉一会再喝。” 她不仅怕疼,还怕极了苦。 每日膳房送来的残羹冷饭总是难以下咽,也曾幻想过总有一日,生活能给她些许甜头。 但显然,直到国破,她仍旧只是一颗自由生长的野草。 看桑晚对汤药潜意识抗拒,萧衍之命人去备蜜饯,倒像在哄她喝药。 若非殿外的哭喊声过于真实,桑晚也不会如此提心吊胆。 待蜜饯送来,萧衍之看着托盘轻笑:“再不喝,外面的杖刑都要结束了。” 虽是笑着说的,桑晚却好似听出了威胁之意。 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眼巴巴看着已经被萧衍之捏在手里的蜜饯。 桑晚眼睛圆鼓鼓的,可怜兮兮看向帝王。 男人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蜜饯,凑到桑晚面前。 桑晚想用手接,却被帝王无声躲过。 舌根泛着浓烈的苦意,桑晚只好低头,用唇 瓣夹走蜜饯。 见萧衍之松手,她松了口气。 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四散开来,瞬间缓解许多苦意。 母妃走后,她也只在林娘娘宫里才能吃到甜点。 女孩的心思明摆着写在脸上,萧衍之心情大好。 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乖乖喝药,还有蜜饯吃。” 桑晚斟酌半晌,胆子大了些,试探着说:“我想吃两颗……” 第3章 锦书哭声渐弱,五十杖不算小数目,重则伤及筋骨,十天半月走路都费劲。 百杖或能要人性命。 元德清在殿外盯着执刑,手里的拂尘搭在臂弯,左右踱步。 “姑娘唤你一声姐姐,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挑人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聪明的,怎么到南国反而愚笨!也不想想,陛下精心挑选你和珠月却不安排御前当值,为的是什么?” 锦书愈痛,头脑便愈发清明。 她和珠月性格迥然不同,珠月古灵精怪,还是孩子心性,她则较为沉稳,年龄也偏长几岁。 难不成,是专门替殿内那位姑娘挑的…… 宫里风言风语不少,她被带来南国,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得了圣上青睐。 杖刑结束,元德清上前验伤。 “该说的咱家都说了,今日是姑娘心善,救你一命,日后若再出差池,就只能用你那颗不值钱的脑袋来抵了!” 锦书趴在春凳上,虚弱不已。 强撑起上半身:“多谢公公提点,奴婢明白了。” * 寝殿和偏殿相连,从前是南国皇帝看奏折午睡的地方。 夜色降临,萧衍之还在偏殿,听声音似有将领也在,商议政事。 桑晚倚在窗棂的软榻旁,发簪随意挽住长发,余下两绺散在耳旁,烛火衬得她娇媚动人。 只是面庞凝聚,心事重重,看起来不大开心。 窗扇半敞,殿外站了许多穿着黄马褂的金鳞卫。 柯沭来的时候,和桑晚望着窗外发呆的脸四目相对,怔住一瞬,冲她礼貌点头,阔步进了偏殿。 单膝跪地,抱拳道:“陛下万安!” 萧衍之抬手,“有踪迹吗?” 下午搜宫,凌元洲在冷宫发现一口枯井,底下是条暗道,直通宫外。 柯沭起身看了眼同在殿内的凌元洲,摇了摇头。 “回陛下,桑烨的外祖周氏乃南国丞相,早有谋反之心,私下养了一批精锐,里头不乏死士,我们追去时只扣住几人,口中含毒,当场自戕,太子仍不知所踪。” 凌元洲是凌老将军嫡子,三年前受命攻打东夷大获全胜,晋升云麾将军,也是此次攻打南国的主将。 柯沭则是天子暗卫,掌管龙影卫,许多暗线都由他们调动。 一明一暗,相辅相成。 凌元洲:“或许宫中还有别的暗道,容臣再仔细搜查一番。” “嗯。”萧衍之放下朱笔,“周氏一族全部暂押天牢,龙影卫去审。” 柯沭:“是!” 偏殿传来断断续续的议事声,桑晚百无聊赖,趴在软榻的案几上安静看向窗外。 勤政殿的月亮和猗兰殿的一样,明亮又孤寂。 晚风徐徐,透过窗扇吹进寝殿,发丝微动。 皇宫很大,身为皇族人,这里却不是她的家。 胡乱想着,偏殿时不时传来萧衍之的声音,竟渐渐浅眠,连那两位将军何时离开都不知晓。 温热的手掌轻抚上额顶,桑晚才惊醒。 意识回笼,从案几上撑起身子,唤了声:“陛下。” 尾音上扬,还带着几分睡意中的朦胧。 想跪坐起来见礼,被萧衍之拉着腕子按下。 “睡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 桑晚不解,看天色,大抵已经戌时了,被萧衍之碰过的地方酥麻麻的。 婉拒道:“陛下不歇息吗?” 萧衍之看着她,但笑不语。 桑晚忙知说错了话,连忙改口:“……怎敢耽误陛下时间。” 先前那句话,岂非太易让人误会。 且从白天萧衍之的种种举措来看,桑晚总是吊着一颗心,天色越晚,越难捱。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不得不担心帝王对她有所企图。 “不耽误,就当陪朕走走。” 安顺已经取来披风,被萧衍之接过,仔细搭在桑晚肩头,继而在女孩纤细的脖颈前挽着细带。 桑晚低头抿唇,委婉道:“陛下……我可以自己来的。” 她从未被这样仔细照顾过,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晋国皇帝。 萧衍之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浅笑,深邃的眼睛却让人不敢直视。 他并未接桑晚的话,自然而然拉住女孩细嫩的掌心:“你可以尝试倚靠朕。” 桑晚顿住,在南国皇宫顽强生长了十几年,还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也从来,都不值得。 “阿晚不敢。” 罗裙下的鞋尖忽隐忽现,掌心被攥的发热。 从宫变,到现在萧衍之牵着她,仅一天,这一切都不真实极了。 桑晚眼底生怯,被牵带着离开勤政殿。 看她戒备心这样重,萧衍之握着女孩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你怕朕。” 桑晚抬头,和帝王短暂对视。 夜晚的殿宇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肃穆,她轻声回答:“陛下是天子。” 身为天子,怕是见惯了桑晚这样怯懦的人,本以为他会很快失去对自己的兴趣。 却见他反而笑得阴狠,字字用力:“是啊,朕是天子,所以才能在南国皇宫,和阿晚月下谈情。” 若不狠些,怎会这么快见到他的阿晚? 手被紧紧攥着,桑晚脸颊绯红。 明知男女授受不亲,帝王却旁若无人,这般和她相处。 两人相携走在宫道上,身后不远处跟了一队金鳞卫,萧衍之仍不松手,“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我没怕。”桑晚这次回答的很干脆,却是将头轻轻撇到另一侧。 帝王忍笑:“那别气了,朕给你赔不是。” 语罢,从袖袋中取出绢帕包裹着的鱼食,“喂鱼?” 桑晚唇瓣微张,面带惊讶:“陛下折煞了,我怎敢同您置气。” 她没接绢帕,似在确定眼前人真的是那个流传甚广的晋国暴君吗? 帝王将鱼食放到她手中,带桑晚往前走了几步,“气就气了,朕喜欢看你置气的模样。” 比起敬他怕他,萧衍之更想看桑晚释放天性。 桑晚懵懵懂懂,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浮云湖前。 这里是连接东西六宫的一处景观,小时候跟着林娘娘路过几次。 那时母妃走了,林娘娘去恳求父皇将她过继到膝下抚养,没想到帝王震怒,林娘娘本就不受宠,这下更是失了帝心。 父皇根本就不想见到她,更别提自己在他面前晃了一遭。 她就像宫里的一团瘴气,谁沾上都要惹一身霉运。 “陛下何故对我这样好?” 桑晚站在湖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月色的水光,也倒影出两人身影。 手心裹着鱼食的绢帕上还沾了丝淡淡的龙涎香。 “这样就是对你好了?” 萧衍之反问,他想给桑晚的,远不及现在万分之一。 帝王取了一小撮鱼食,丢向湖面。 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很快,汇聚在眼前红白相间。 犹记得五年前,南国皇帝寿辰,各国前来朝贺,他是晋国最尊贵的王爷,也是太后手里一颗随意摆弄的棋子。 人前尊贵万分,人后却在皇宫角落的废弃宫殿里受罚。 那里离桑晚的猗兰殿很近,萧衍之脊背上布满鞭痕,太后派来的人离开后,他才起身,艰难缓慢地穿上外袍。 和藏在角落的桑晚精准对视。 从他受罚时,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姑娘。 桑晚尴尬一瞬,索性从墙角爬出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萧衍之没打算理她。 却见她从袖口拿出两个包着糯米纸的糕点,“林娘娘给我的,我们一人一个。” 萧衍之穿外袍的手顿住,不禁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 眉清目秀,就是穿着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的。 桑晚见他不语,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伸手将糕点凑到萧衍之唇边;“吃点甜的,就不疼了。” 声音还有孩童 的稚嫩,发育不好的原因,看不出年岁。 糕点不大,萧衍之低头咬走,“南国宫里,会有你这么小的宫女吗?” “我是三公主。” 桑晚小口吃着仅剩的一个糕点,很是珍惜。 公主,皇子,他们还真是巧了。 宫中万恶丛生,那些人虚伪的嘴脸,当真是烂透了。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桑晚以为他是出使南国的使节。 小姑娘羡慕鱼塘里自由自在的鱼,讲起在浮云湖见到的锦鲤,手舞足蹈地开心。 萧衍之冷笑,他偏要做桀骜不驯的鹰,睥睨众生。 思绪被湖面锦鲤夺食的声响拉回现实,桑晚还盯着湖面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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