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微阖了阖眼,极力压□□内翻涌的虚弱感,稳住意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沈珣呢?” 秦叔微微一滞,随即俯身回道:“沈将军正在议事厅主持军务,属下这便去请——” “不急。” 顾长渊缓缓抬手,指尖仍带着凉意,声音却平稳如常,“等议事结束再请他过来。” 秦叔目光一动,终是拱手应下,悄声退至一旁。 室内再度归于沉静。顾长渊靠在床榻上,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额侧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鬓角。他垂着眼,指尖不自觉地缓缓摩挲着床沿木纹,强迫自己将纷乱思绪理出一条脉络。 陆棠的失踪,不只是一人一地之事,那是十里长山的裂口,更是整场战争的变数。他们不能乱,不能慌,必须稳住局势、稳住军心,守住这一万名尚未退路的子弟兵。 ——等她回来。 片刻后,沈珣步入房中。他一身戎装未解,眉目间透着肃然之色,身后隐约可见跟随的几名亲卫,显然是刚从议事厅匆匆赶来。 顾长渊缓缓睁眼,撑着床沿,试图坐直身体。沈珣见状立刻上前,手臂一伸便要搀扶,却被顾长渊抬手拦下。他声音低缓,语气平静:“一时起不了身,倒是劳烦沈将军亲自过来了。” 沈珣神情微敛,拱手一礼:“先生言重。如今寨中军务繁杂,您伤势未愈,还请多加保重。” 顾长渊微颔首:“议事厅那边,情况如何?” 沈珣收敛眸光,低声回道:“燕王已派人封锁陆寨主坠崖之地,江岸上下游严密搜查已近七日,至今尚无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几个字落下,屋内一时寂静。烛火轻轻悦动,映在顾长渊的眼底,却无法照亮那一片沉沉的深色。他的指节缓缓收紧,像是要将床沿刻进掌心之中。 沈珣停顿了下,语气低沉了几分:“如今前线不稳,燕王那边虽未有动摇,但一旦消息扩散,难保不动摇军心。” 顾长渊轻闭了闭眼,声音低哑:“寨中呢?” “众兄弟已得知消息,” 沈珣沉声答道, “多不肯信,不愿认寨主已殒。我已下令封锁消息,暂不对外散播噩耗。” 顾长渊点了点头,目光微沉,嗓音低沉:“做得好。” 他抬眸望向沈珣,眼神如锋冷厉,语气果决:“接下来,听我说。” 沈珣神色肃然:“请先生直言。” “第一,封锁消息,稳定军心。” 顾长渊嗓音低沉,字字清晰,“外出的子弟兵尚在前线,无主之军,最易成他人之机。任何风声,都不能传出去。绝不可让他们落入旁人之手。” “我明白。” “第二,军中不可群龙无首,必须立刻确立临时统帅。” 他略顿了顿,声音微哑,“你怎么看?” 沈珣沉吟片刻:“韩骁随寨主征战多年,统兵有方,作战果敢,军中威望素著,若论统帅之能,当属其一。” “好。” 顾长渊应声,毫不迟疑,: “即刻传信,命韩骁暂代主帅,温渠为副,镇守军中。” “是。” “第三,” 他指尖缓缓敲着床沿,目光略沉, “军中人事调动,事无巨细,务必经你亲定。任何变更,不可轻率。我会尽可能协助,有事可随时与我商议。” “谨记在心。” “最后……” 顾长渊的嗓音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后低声道, “劳烦沈将军,为我备四匹马。” 沈珣神色一震,抬眼望向他:“先生要——” “我会亲自带人去找她。” 沈珣眉头微蹙,压低声音:“可先生眼下……” “我等不了。” 他打断了对方,语气不重,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她若还活着,我就把她带回来。”他缓缓闭了闭眼,指尖微微收紧,仿佛要将那股隐隐的疼痛压入骨血之中。“若她真的……死了。” 他低声道,嗓音微哑,却格外清晰,“我也要亲眼看见。” 沈珣望着他,心口微微一震。 眼前这人明明伤势未复、身形羸弱,连起身都需强撑,可那双眼中燃烧的光,却仿佛能穿透夜色、逼退山风。他说“我去找她” 时,语气并不激烈,却让人无法阻拦。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 窗外秋风拂过,吹动烛火,影子在墙上晃动,映出顾长渊斜倚榻上的身影,孤峭,却无法撼动。
第60章 南方的山河广阔,江水奔流不…… 议事既定, 屋内重归安静。 顾长渊静静靠在床榻上,眉目低垂,指尖微微收紧。烛火幽幽, 映出他清瘦面容上几分透骨的苍白与疲惫。 秦叔立在一旁,沉默片刻,最终低声道:“少主, 鬼医已经候着了。” 顾长渊微一颔首:“请他进来。” 不多时, 鬼医提着药箱踏进屋中。他平日里素来吊儿郎当,此刻却难得收敛, 眉间隐隐压着火气。他走近几步,目光一扫躺在床上的人, 神色复杂,嘴角抽了抽, 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骂道:“你这刚醒,就又要作什么妖?” 顾长渊未答,只抬眼看他,语声低哑:“我问你, 有没有办法,让我的身体撑得住长途跋涉?” 鬼医动作一顿,皱起眉, 语气不耐:“没有。” 顾长渊神情不变, 语调不紧不慢:“闻渊, 你少敷衍我。” 鬼医狠狠瞪了他一眼,, 拎着药箱就要转身走人:“你这副身子骨经得起什么颠簸?别说车马劳顿,就你现在这状态,坐船都能倒半道上——” “办法。” 顾长渊截住他的话, 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分量,“有,还是没有。” 他看着鬼医,眼神冷静得像一把刀,缓慢却坚定地剖开所有推拒:“现在的问题,不是我要不要去找她。” “是我,必然要去。” 烛火在他眼底微微颤动,照出一片极致的黑:“问题只是有没有可能让我活着去,活着回来。” 鬼医停住了脚步。 “你是个了不起的大夫。闻渊,我只问你一句——有没有可能,托你的手,从这条必走的死路里,给我抢出一线生机?” 屋中气氛倏地一凝。 鬼医转过身来,神情压抑。他缓缓将药箱重重搁在案上,手指搭在箱扣上,静默了良久。 “你说得轻巧。” 他终于开口,嗓音沉得发哑,带着掩不住的怒意,“可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把你从一滩废肉里拉回来?你不能坐不能动,那点视力,是我们一针针、一步步拿命换的。你现在能站起来走几步,是我一针针往你身体里扎,是秦戈他们每天半夜替你翻身防压疮,是你自己手心膝盖磨出血泡,一点一点爬出来的。你以为你撑过来了,是天命不亡?” 他抬眼,咬着牙低吼一声:“是你命硬,可也是我们舍不得你!” 顾长渊只是看着他,目光平静得近乎残酷:“闻渊,若你是我,你会等吗?” 鬼医沉默良久,终是低低咬牙,狠狠啐了一句:“疯了。” “办法是有……但不是个好办法。” 顾长渊神色未变,语调依旧平稳,却毫不迟疑:“直说。” 鬼医抬眸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低声道:“你这身伤,根在脑。那处血脉本就脆弱,情绪波动、路途颠簸,甚至一场风寒发热,都可能引发二次出血。一旦出事,就不是我几根针、几味药能捞得回来的。” 顾长渊依旧沉静,只是静静听着,眼中平静无波。 鬼医见他没有丝毫动容,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了决心:“确实有法子,用金针封住那片区域的气血流动,强行稳住。但代价你知道——” 他顿了顿,眼中浮出难掩的疲惫与恼怒,声音压得极低:“你这些年养得辛苦,右臂右腿逐渐有了知觉,眼也比从前看得清楚,那是大脑在慢慢的自我修复,你命大,我们也护着你,守着你,才保住了这一点希望。” 他抬手按住眉心,语气涩然:“可你若真用了这几根针,把那一片血脉彻底封死了,那就等于亲手掐断了所有的希望。以后别说复原,你的身体可能连现在都保不住。” 屋里静得只能听见烛火轻微摇曳的响动。 鬼医盯着顾长渊的脸色,做最后的努力:“如今燕王已封锁江岸上下游,整个十里长山的人都在找陆棠,至今一无所获。你这样身有重残的,去了又能做什么?已经过去七天了,意味着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你甘愿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可就算你真找到她,又能如何?拉着她的尸体哭一场?” 顾长渊没有答。他只是低头望着桌案上那封被风吹得微微翻起的信,纸角折痕在烛光中如同干涸的伤口。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边缘,像是在细细描摹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痛感。 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哑:“值不值得,是我来做的决定。” 鬼医眼角一跳,猛地抬头:“你——” “她在南方,我却只能困在这里。” 顾长渊低声道,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可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字一句之间藏着何等的汹涌情绪。他抬眸望着鬼医,目光澄澈,映出毫无遮掩的执念,“闻渊,我唯一后悔的,是没有早一点做这样的决定,早一点跟在她身边。” 鬼医唇角微微抽搐,手指死死扣着药箱,关节泛白。片刻后,他终于低咒了一声,狠狠又啧了一句:“疯了,疯了疯了。” 他本以为陆棠是疯的那个,可现在看来,他们不愧能成一对。 劝,是劝不住的。 良久的沉默后,鬼医抬手,一边咒骂一边打开药箱,取出包裹严密的金针,一根一根摆在案上。 “顾长渊。” 他低声道,语气少见地冷硬,“这是你自己选的。” 顾长渊微闭双目,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动手吧。” 鬼医不再多言,扶着顾长渊俯身趴稳,拈针入掌,指腹在皮肤上按压试探,沿着他后颈至侧颞一线循脉定位。 “忍着。” 话音落下,第一针贯穿皮肉,直入气脉交汇之处。 剧痛如潮汐般骤然涌来,顷刻席卷全身,像是烧红的铁线一寸寸嵌入脑海,又似钝刀剜割神经,每一下都精准命中最深处的知觉中枢,逼得骨髓都在战栗。顾长渊死死攥紧床沿,指节绷得发白,掌背青筋暴起,冷汗自额角滚落,沿面颊一路淌入衣襟,濡湿衣衫,却未发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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