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出身权贵之家,但自己入仕就被父亲扔到衙门底部,也是靠自己一路走到如今这位置的,接触的人多,便更懂他们的心思和想法。他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会有机会再来京师的。” 宋安德点头,又是应了爽朗的“嗯”,他说道:“那我走了,我还得回去复命,再看看能不能找到孙捕头,告诉他嫌犯已安然送到,没事了。” 他此刻还想着那贪生怕死的同伴是李非白没有想到的,他说道:“好,宋捕头保重。” 宋安德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大人可一定要还姜姑娘清白,我相信她是无辜的,没有真正的毒妇会冒死去瘟疫横行的地方救人,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她若无辜,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将她救出来。” 宋安德的双眼明亮起来:“谢谢大人!” 他终于放下心来,背着自己的破包袱回临县复命去了。 李非白也忙跟进大理寺,他也想见见姜辛夷,问出贼山命案经过。 此时姜辛夷已经被押进大堂,房子光明透亮,但也比外面阴冷些。李非白进来时,成守义和杨厚忠都在了。 他看见了姜辛夷。 她坐在阴影处,更显得周身清冷,像极了不让任何人擅闯领地的狼,锋利危险,透着一股自我封闭似的孤寂。 李非白又见一个穿着红色飞鱼服的中年男子与成守义同坐,那飞鱼服熨得平整,贴身合体,隐约透出那人结实壮硕的身躯。 他眉峰峻冷,扫了一眼李非白,就收回了视线。 杨厚忠说道:“这位是曹千户。曹大人,这是李少卿。” “嗯。”曹千户冷应一声,“官银失窃,圣上震怒,要求彻查此事。督主派我前来看看,案子是你们大理寺审,下官不会插手。” 成守义说道:“那便开始吧。” 李非白坐下身,与姜辛夷斜对,她没有抬头看自己,脸上始终带着淡漠。 杨厚忠问道:“姑娘姓名。” 姜辛夷缓缓抬头,看向坐在自己正对面的人,方才旁人喊他成大人。 杨厚忠说道:“你若不配合大理寺问话,我们无法查清案件,罪如默认,你便是真凶了。以此案轻重来判,即便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一般人听见这等刑罚早吓得容貌失色,可他们四人却见眼前女子脸色不见丝毫变化。 仿佛她是一具空壳,无可畏惧。 李非白低声说道:“姑娘,你已来到大理寺,若说出案件经过,我们会仔细调查,若无冤,便会还你清白。” 姜辛夷依旧没有看他,似陌生人。 李非白不知她为何可以冷静到这种程度,也不知她为何不辩解。 曹千户说道:“看来大人需要用刑啊。” 成守义没有接话,他看着姜辛夷,问道:“姑娘好像有什么话要与成某说。” 姜辛夷盯着他,缓缓开口道:“东郭先生和狼。” “什么?” “成大人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四人蹙眉,不明其意。 成守义说道:“听过。” 姜辛夷说道:“不,大人没有听过,不如我来给大人说说这个故事。” 曹千户冷声道:“休要扯跑案件,你再如此,我便对你用刑,逼你招供。” 杨厚忠温声说道:“千户大人,大理寺向来少用刑罚,您急于破案的心情下官十分理解,但还请交由大理寺定夺断案。” 声如刀子,不锋利,但有效。 曹千户冷笑道:“那就让我看看大理寺的手段吧。” 李非白说道:“姑娘,那日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为何会在山寨,又为何手执利刃?” 他多希望她能回答他,只要她说清楚那日实情,他一定可以找到真相。 可姜辛夷依旧没有看她,屋里四个人,从始至终她都只在看成守义。 “刑罚……曹千户说的是这个么?” 姜辛夷伸出手,捋起的袖子下两条胳膊鞭伤满布,已见结痂,但依旧能看出曾被刑罚的痕迹。 在座的人都掌管刑狱责罚,他们深知正常的伤口开始结痂时会因嫩肉重生,呈现嫩红色,后逐渐变褐色。可如今的伤口却是紫黑色的,唯有一种可能——伤口撒过盐。 李非白甚至看见手上还有刀伤,如今都未痊愈,足以见当时刺得有多深。 她抬手拢了拢额前的碎发,缓声道:“除了胳膊,你们看不见的地方,都是这种伤口。”她笑了笑,“曹千户,锦衣卫的手段我早有所闻,若你坚持用刑也不是不可,但你若用刑,我保证我不会再说一个字。我希望你能对我客气些,毕竟,我是那贼山唯一活下来的人,让我开口,才有可能找到六万赈灾银两的下落,不是么?” 话轻描淡写,但似弓箭,瞬间卸了对方兵刃。 自有东厂,东厂的人就不曾受过这种威胁。 因东厂负责察听在京大小衙门官吏的不公不法及风闻之事,以至于许多人都闻东厂色变,素来只有他们威胁别人,不会有人敢威胁他们。 就连成守义和杨厚忠都觉微觉惊异,这姑娘是真的不要命了。 曹千户冷盯她许久,终于说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开口说此案件。” 姜辛夷说道:“我说过,我要说故事。” “说完故事便肯说了?” “或许是。” “……”曹千户冷声,“那我便听你说故事。” 姜辛夷摇摇头:“这个故事你不必听,你们也不必听。这个故事,我是要说给成大人听的,所以——你们可以出去了。” 三人微顿,成守义说道:“出去吧,就让成某来听听姑娘的故事。” 三人只能出去。 屋里只剩下成守义和姜辛夷。 少了人气,似乎更冷清了。 成守义看着这陌生的姑娘,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她,却不知她为何要独留自己。他说道:“姑娘请说吧,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第12章 东郭之死 第十二章 东郭之死 “故事的开头是,狼没死。” 成守义皱眉,但没有插话。 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成文已久,说的是晋国大夫赵简子狩猎,射伤一狼。狼逃走途中遇东郭先生,请求帮忙。东郭先生将它藏入袋中救它一命,可赵简子离开后,狼却说他想将它闷死袋中,遂决定吃他泄愤。无奈之下东郭先生说若问三人都觉得他应当被吃,那他也愿认命。 狼大喜,问一株老杏树,杏树答“我开花结果二十载,老农一家吃我果子二十载,盈利二十载,如今不能结果了,他们那却要伐我卖与木匠卖钱。我对他们的恩德如此之大仍不能苟活,你对狼又有何恩德,要它不吃你”。 后遇老牛,老牛答“我为主人拉扯帮套、犁田耕地,养活其一家,如今我年迈他们便想取我皮肉获利。我对他们恩德如此之大仍不能苟活,你对狼又有何恩德,要它不吃你”。 东郭先生深感绝望,最后问一拄拐老者。老者问狼“他是如何将你装入袋中要将你闷死的”,狼遂入袋演示,袋口却被老者紧封。随后老者与东郭先生一起,将狼杀死了。 如今她的故事,却是从故事最后开始。 成守义对这个故事感兴趣起来了,门外听故事的三人也静静听着。 李非白能从狭窄的窗户看见姜辛夷的脸,又是初见时的那副疏离模样。 她好像没有任何在意的人,所以连东厂的人也不惧怕。 “满身是血的狼从袋子里钻出来,它捂着受伤的头,决定去找东郭先生算账,这一次无论如何它都要吃了他。 它往回走,碰见了老牛,发现老牛没有被主人家拉去贩卖,剥皮割肉。它的鼻环不见了,身上的牛轭也不见了。扛在脖颈上十余年的牛轭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痕迹,压得脖骨微垂,皮肉变形。但老牛欢快地在田地里吃着草,快乐难掩。 狼便过去问它‘这可是你临死前最后的自由的,是不是主人家良心发现了’? 牛说‘主人家如果真的那么好,怎会卖我,让人要我性命。不过是有个好心人路过,将我救了下来,放我自由,唉,我真的该感谢他,也幸好他没有被你吃掉,否则怎会有我活命的机会’。 狼疑惑问老牛说的是谁,老牛说‘当然是东郭先生啊’。 狼十分震惊,明明老牛也支持它吃掉他,怎么他还要救这老牛?它想不清楚,只觉东郭先生是个傻子。 它继续去找东郭先生,这一次它看见了在唱歌的老杏树。 树下还有木匠在收拾用具,边走边说‘倒是没见过这么傻的人,买了老杏树又不让人砍了,这不会结果又做不成家具,有何用处?可惜了这样粗壮的树,做成一把椅子一定非常好看’。 他们满口可惜,又提及买主。待他们走后,狼跑到老杏树前问‘是谁救了你’,老杏树说‘当然是东郭先生啊’。 狼大惊,更加困惑,‘为什么他要救你,你方才还差点害了他’。老杏树叹气,懊恼说‘唉,我真的该感谢他,也幸好他没有被你吃掉,否则怎会有我活命的机会’。 狼对东郭先生的印象已经从傻子变成了蠢货了。 这种蠢人,不如让它吃了吧。 可是它若吃了,自己不会变成蠢货吧? 狼放慢了脚步,越想越觉得东郭先生是个奇人。 老杏树和老牛都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却不计前嫌反而救了它们。那若是知道它还活着,在赵简子再一次朝它射箭时,他会不会依旧选择将它藏起? 狼很困惑,又有些苦恼,因为它觉得他会。 ‘真是个蠢……’狼说不出口了。 被人伤害数次,依旧保持稚子之心,这种人太难得了。 ‘真是个好人啊……’它说。 狼又走了一段路,路过一户人家,听见院子里有老人的声音,它竖起耳朵,听出这是骗它入袋的老者。它立刻跳了进去,着实把老人惊吓到了。 ‘狼来了!’ 老人大喊,狼说‘你别喊了,我又不伤你’。 老人问它,狼不吃人了吗?狼说不吃了。 狼又说‘我找东郭先生’。老者脸色微微变了,问它找东郭先生做什么,可是要吃了他。狼说‘我倒是想看看他的心是不是红色的,怎么就跟别人的都不一样呢’。 老者说‘是红色的,跟我们的一样’。狼笑问‘你怎么知道,你又没看过’。 老者面色昏沉下来,突然哭道‘看过,我看过。赵简子知道他将你藏起来的事,便将他活活地开膛破肚,杀死了。东郭先生死了啊’! 狼愣神。 随后大哭。” 沉缓的声音随着狼的哭泣停止了,姜辛夷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说道:“成大人,今日的故事说完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54 首页 上一页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