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肉体凡胎的手碰凉水,又捏着粗糙的布料在板子揉搓,没几日就红肿起来,烂了道疮。有几个太监早就看不上他,送脏衣服过来时,还会踹他几脚。 他可算把干爹盼来了。 “干爹,救儿子……”小康子一早就被吊在这里,他实在是撑不住了,感觉那麻绳已经勒进手腕里,比去势那天还疼…… 邓邴之想说什么,听到仪仗簇拥之声,立即站到一旁。 是帝后来了。 聚在此刻坤宁宫这棵槐树下的,还有整个紫禁城六局一司所有的宫女,以及十二监四司八局的宦官。 温行川从躬身哈腰的邓邴之手中取下一根浸了桐油的马鞭,塞到冷元初的手里。 “用鞭子抽他。” “什么?”冷元初从麻木的虚无中回到现实,看到此景,只觉荒谬。 “陛下,我不想……” “用鞭子抽他!”温行川扬起的语调让所有宫女太监胆颤。 “陛下……我,我做不到。”冷元初已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哄好温行川狂怒的心,但,要他用鞭子,当众羞辱一个无辜的太监,她做不到。 “你以为他是什么善种?”温行川贴在冷元初耳边,低言:“有些事情,朕没让他做,他做了,该不该罚?” “那陛下自己罚便是。”冷元初把鞭子还给温行川,屈膝福礼,“臣妾想陛下处理半日朝政定是累了,臣妾这就扶陛下回倦勤斋歇息。” 温行川低垂浓密的眼睫,看着冷元初说这几句话都在强压着颤意。 说她愚笨,也知道恩怨情仇,说她聪明,冲到寿康宫杀哈日查盖时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给她一个皇后该有的权力,又在这里犹犹豫豫。 温行川没了耐心,握着冷元初的手把她拽到小康子身前,再度把鞭子给她,语气凛冽:“朕要你鞭杀了他。” 旁的宫女太监们听到这里,脸色齐刷刷白了起来。 “娘娘,饶命啊娘娘……”小康子语调由高到低直至气若游丝,土灰的脸色伴随挣扎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已经吊死在树上的尸体。 旁的太监也如死水一般,一个个化成殿门前的石狮子,撑在地上,眼皮都不眨了。 他们以为像小康子这种短短半载就从乡野流氓混迹成帝王脚边的狗,定是耍什么招数成了精,能一次次猜中皇帝的心思。 怎就沦落到今日命都要没了…… 此地陷入胶着,无人敢为小康子辩解,包括早就跪下来的邓邴之。 亦无人敢插嘴帝后之间紧张而诡谲的气氛。不过有一点,他们记住了,皇后的事就是皇帝的事。 他们都知道皇后从西洋归来,心不在陛下身上,是那小康子自做主,帮陛下困住皇后的脚步,逆了皇后的心。 从今往后,皇后的懿旨,等于圣旨。 坤宁宫外,林婉淑步行路过。 华一是尚宫之首,一早领命将宫中侍女们引到这里。她现在也管不了这个皇帝儿子的决定,但还是担忧他们夫妻间会不会出什么事,过来看一眼。 瞧儿子的气势完全笼罩在儿媳之上,林婉淑闭目思索片刻,还是一转脚步,走了。 没走多远,就听到鞭子抽打的响声,和划破天空的哀嚎。 是冷元初,咬着朱唇,将她的全部无奈发泄在小康子身上。 “陛下满意了吗?”冷元初不断告诉自己,放下心中的怜悯,可还是被温行川一声声“不够,再狠些”搅扰得神志恍惚。 她顺着温行川,直到胳膊再也抬不动,定神看,连小康子身上那件破衣烂衫都没能划破。 她把鞭子丢在地上,无神的杏眸注视着被汗沾湿衣领的小康子,一个没站稳,趔趄一下。 温行川快速蹲下,抱着冷元初的膝窝站直,语气比起清晨缓和很多。 “我带你去个地方。” 冷元初就这样木木地,被温行川抱到明黄的御辇,一并出了宫。 一路上冷元初窝在角落里,温行川起初与她讲几句话,见她这样,便也不再多言。 到了地方,温行川替冷元初撩开车门帘。 “看看这是哪里?” 冷元初没有什么抗拒,麻木地走出轿辇。 熟悉的门头,只是少了王府的那块门匾。 “以后,你与朕在这里生活。”温行川轻轻摸了一下冷元初的脸,想让她给一个回应。 冷元初没有讲话,看着门扉打开,走出来的,是温行宁。 二人自那次庙门不愉快的相见,已有两个月没见,温行宁赌气不肯应了兄长的话,便也没有俸禄,虽不至于打秋风,但勒着腰带过活不好受。 “嫂子来了。”温行宁一开口,就让她的哥哥放宽半侧心。 冷元初轻轻点头,站着不动。 “朕带你回仰止园。”温行川拉了她一把。 “我不去。”冷元初没有抬脚,淡淡说道:“当初在补汤投毒的,可有查出?” 温行川挥手示意妹妹忙自己的事,扶着冷元初的肩膀,垂头低言:“下毒者已经死了。” “你查不到,就想把罪扣在无辜者头上?”冷元初问他的话语都没有力气,“陛下,我真的累了。” “您要不杀掉我吧,我真的,不想活了。” 冷元初想到她的父亲,二爹,还有佩兰就这么被温行川关了起来,也听出他要对绍兴的冷氏族下手,下手是假,强夺穗德钱庄是真。 她似乎,又成了他的一杆有用的武器,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温行川没有讲话,二人拉拉扯扯从府门走到仰止园。 “朕想和你重新成一回亲。”温行川把冷元初拉到抱山堂,要她看到桌上的酒壶。 “朕为你补上合卺结发,好不好?” 言毕,温行川斟满两杯白酒,一只羊脂玉杯塞到冷元初的小手里,再从容地与她交叉手臂,将另一只鸳鸯杯置于唇边。 第81章 冷元初举着酒杯,既没有饮,也没有任何悲与喜,眸光越过桌案来到窗前的那方琴上。 温行川瞧她发呆的模样也如此称心,举另一只手托了一下她的酒杯底,缱绻言道:“从前没告诉你,朕也会弹琴,喝下去,与朕一起弹一曲吧。” 冷元初没有多言,咬着杯沿把那一口甘冽的高淳酒 饮了下去。 温行川大喜,迅速饮下他的那杯酒后,揽住冷元初的肩膀。 “该结发了。” 冷元初手中的白酒杯从指尖滑到地毯上,没有碎,但她突然爆发一股力量,推开温行川扑到圆桌前,把那酒壶旁的剪子举起,就要对准自己的脖子—— “蘅蘅!”温行川凤眸一立,握住冷元初的手腕,拼命夺过那把红剪子,丢到墙角。 “你疯了!”温行川惊魂未定,抱着冷元初的纤腰,疯了似的将她按在胸膛,他知道冷元初是个倔性子,但一个从小就在坚强求生的凌霄花,怎会做出这般举动! 刚才那一下,让男人的心脏随着剪刀高昂悬到嗓子眼。现在再感受到怀中人逐渐冰冷的气息,温行川已然崩溃。 “蘅蘅,你看看朕,看看朕。”温行川捧着冷元初的脸,却在那毫无生机的眼眸中失去了方向。 冷元初似是在欣赏他明亮的眼睛,又似是透过男人乌黑的瞳仁看自己。未结婚时,她被人唤作吴瑗元,躲在冷元知身后自由自在,在阿拉贡那三年,她可以坐着木船到处推销倒手东方货品,哪怕在回到大燕的那艘海船上,她都可以在睡不着时躺在船舷看满天星光。 她已经不敢再追求什么复仇,甚至想和温行川说,她不想计较下毒之人,不想再用这件事情反复折磨自己回忆起七岁时鬼门关那一遭,只求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知哥哥说的没错,她不该再回江宁,也没能寻到伯母,她总是,在做错事…… 现在站在抱山堂里,四面八方都是她曾经的嫁妆。 抱山堂被烧过,那这些崭新如故的家具,是温行川下旨复原? 冷元初轻轻笑了一声,何必如此。 这些全是冷兴茂为她,或是说,为女儿的替身,没有任何情感准备的家具摆设。 这样的地方,她没有任何留恋。 我不喜欢这里。 冷元初想说话,但她讲不出,失去说话的力气,就是一瞬间的事。 冷元初不再与温行川说“放她走”,和任何反抗的话,由着温行川吻过她的脸,也不再说“不”。 温行川压抑着的紧张未消,小心把她抱到琴前,随后屈膝跪坐琴的另一侧,为妻子抚琴。 从清河流觞到大漠孤烟,大抵过了两个时辰,温行川渴望冷元初能在每一曲终了时给他一点赞誉,却是寂寥一片。任由食指在最后一刻刮断琴弦时,看到冷元初的肩膀颤抖一下。 他自我安慰,如此也算是回应了吧。 日头渐落,府里原有的膳房庖厨用尽毕生之力做出一桌绍兴菜。温行川握着冷元初的手腕来到他们曾一同用膳的百花方桌前做好,他还颇有耐心地寻来一个方形的白帕,替冷元初叠好后塞在领口,和洋人一样。 之前见过一些欧罗巴来的使团,和强盗一样要东要西,谈的条件他严词拒绝,但他们一些独特的习惯他倒是清楚。 “蘅蘅,一下午都没与朕讲一句话了。”温行川为冷元初的碗中夹鱼添肉,见她不肯动筷,语气满是哄意:“本来就瘦,再不好好吃饭,咱们的孩子都抱不动了。” 冷元初依旧没有动,像一尊瓷雕,美则美矣,没有一点生机。直到温行川失了耐心,亲自喂她。 和喂熙安一样,只不过这当娘的,还不如他们的千金乖。 温行川忽然意识到是不是妻子在生气,出宫时她想见孩子一眼,被他拒绝了。 他本意是想留一些二人的空间,比起孩子,他更爱她,有时看她对熙安比对他热情,他也会嫉妒。 “来人,去宫里把公主接来,还有去怡园,把朕的儿子也抱来。” 温行川边说边看冷元初的神色,依旧是凋零的。 “蘅蘅,与朕说说话。”温行川自顾自讲了一下午,冷元初一句话不讲,他有些受不住。 他寻了个话题:“朕不动佩兰,你放心。不如与朕讲讲,为何姨父说没有她就没有你?” 冷元初不讲话。 温行川轻笑一声:“朕知道叶骏那小子喜欢佩兰,朕做主,赐他们成婚,你看如何。” 冷元初依旧没出声。 温行川摸了摸冷元初的头,叹息一声,比起沉默,还不如妻子过来打他骂他,让他爽快。 等孩子们抱来放到门口,温行川瞧见他的小公主牵着弟弟的手,迈着四方步到他眼前,向他和冷元初行个标准的万福礼。 “与阿爸请安,与阿娘请安。” “咱们的小熙安,怎这么可爱?哦,朕知道了,是因她娘亲就是可爱之人。”温行川难以抑制对女儿的喜爱,向女儿伸出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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