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冷元初冷落这么久,心里堵堵的。把“咱们”两字重点强调,想她总该看着孩子的面上,对他好一些吧。 熙安攀着父亲的胳臂坐在他的腿上,另一旁的景程则是摇摇晃晃走到冷元初的身旁,抱着冷元初的小腿,想让娘亲抱他。 “蘅蘅,你说咱们女儿,今日在太和殿,一点都不惧场。”温行川捏着女儿的小手,不断寻话,想冷元初回他一句,就回一句话,也能让他心安一夜。 公主的礼仪,都是她祖母亲自教的。 今日熙安公主在太和殿受封储君,林婉淑怕她被满堂的伯公大爷们惊到,提前带她走了好几次过场。当然,熙安做得不错,比起她娘亲从容多了。 但冷元初既没有看儿子,也没有看女儿,垂着头,一言不发。 “蘅蘅,以后咱们俩把儿女好好养大,不再分开,好不好。”温行川开口讲着,由着熙安爬过楠木长桌,来到冷元初面前。 “阿娘,抱。”熙安知道阿娘喜欢她这样撒娇,每次都会把她抱在怀里捏痒肉。 冷元初忽然起身,把裙摆从儿子手中抽出后,走到拔步床里,面朝内躺下。 “蘅蘅!”温行川意识到不对,抱着孩子们跟过来,却被冷元初推开。 她讲不出话,今日的一切都让她没有任何力气再与温行川说什么,人生若是这样,不如早些投胎,做林鸟都比现在快乐。 两个孩子,都非她本意而生,如今成了勒索她脚踝的两条铁链,她挣不脱,也逃不掉。 若是当时温行川放她走,她不至于,陷入如此无解之局。 冷元初刻意不看孩子,哪怕熙安爬过她身体,想钻到她怀里,都被她推开。 熙安眨眨眼,大如桂圆的眼睛开始蓄泪。温行川没想到冷元初会连孩子都不要了,和熙安低声说一句“带着弟弟去寻小姑”,看着宫嬷抱着孩子们走后,躺在拔步床上,从身后环住冷元初。 冷元初闭目,没推开他,从前推他一次,换来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蘅蘅。”温行川感觉她的体温低了些,就像四年前她余毒未除那时,盛夏时他喜欢把她手心脚心塞在怀里降降燥动的气温和体温。 但现在,春寒料峭,抱着这样的妻子,只让他不知所措。 温行川把脸埋在冷元初的肩窝,迟迟无法入睡,“蘅蘅……朕真的很想与你和好,原谅朕,好吗……” 如此过了几日,温行川每日会带着冷元初上朝。 他倒是蹊跷,冷元初在仰止园里一声不吭,连熙安绕着她,想要阿娘抱抱,她也不许。 反倒是能站在太和殿里说出话,甚至为海禁之事,当着朝臣的面,把他骂了一顿。 “海禁解决不了倭寇犯边。如今陛下把从雷州到金州卫的海港都禁了,沿海渔民不得出海,通衢商贸不得经营,陛下是想断了他们的生路,让他们主动寻倭寇勾结吗!难怪陛下想方设法编造通倭之罪到穗德钱庄,通倭的,就是你这个皇帝!” 皇后挑最难听的话在早朝辱骂皇帝,这件事迅速传遍大燕各个角落。原本对立后有异议的百姓,忽感天神下凡,往日被各级州府官吏和课税压迫的百姓,渐渐开始期待皇后能主政。 “皇后比皇帝强。” 有如此想法的,竟还有各地的官吏。从大燕建元起,官吏的俸禄就是少得可怜,赶上荒年,四百石年奉再缩成一百石。不怪他们搜刮百姓克扣本地的商人,实在是尘甑蛛罗釜空灶冷,不贪就揭不开锅了。 听说皇后娘娘公开责骂皇帝铁公鸡一枚,“四年前你吞了冷兴茂的钱财,都挥霍到哪里去了!妾身请命,要内库把账本昭告天下,让普天下老百姓看看!” 总之,自皇后到前朝参政,这早朝简直是乱成一锅粥,朝臣一个个聪明绝顶的脑袋都已分析不明白,到底该不该支持皇后,虽然皇后说的话在理,但指着皇帝鼻子骂,万一哪一日…… 不过温行川当真把内库账册让户部拿出来,的确是条目清晰, 且穷。 这些年,在冷元朝主持下,重商轻税让百姓富得盆满钵满,倒是朝廷和地方官衙逐渐入不敷出。 越国公被抄家翻出那些坛坛罐罐名家大作,都被户部拿去卖了换成钱,还没等握热乎,又因倭寇,都充做东南沿海的军费,来加筑城墙,整编军队,的确是拮据。 待到冷氏族在绍兴山阴的冷家庄被御林军全部包围,主要的男丁被押进宁,女眷留在原地听候发落,除了两个例外。 等叶骏禀报人都在天牢,温行川要冷元初跟他走一趟。 天牢里,林珈珞护着韩若,跟在手脚被镣铐栓住的。冷元知身后,在龙虎卫的押持下,走过一间间散发霉味的监牢,直到最里面的水牢。 “夫君!” “珞珞!”冷元朔才受了一轮刑,狱卒好心,丢了金疮药,他正为自己敷药,寻声抬头,见到妻子,下意识想要用衣服掩藏伤口。 但那洁白的衣服都是血。 “珞珞,没事,你夫君没那么容易死。”冷元朔把扑过来时跌倒的妻子拽近些,看她没受委屈,心里放心些。 “你……我去找姐姐,温行川反了天了,敢对你下重刑!”林珈珞知道冷元朔被抓,却没想外甥真的会下重手,原本以为温行川是为了抢掠钱庄才突然收剿冷氏宗族,现在就连两家唯一的桥梁都要被拆毁,林珈珞脊背一凉。 “没事。”冷元朔宽慰妻子,嘴角溢出一条血。 林珈珞哪里受得住,心绞着痛一抽一抽的,起身扑到铁铸的牢门,高声喊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太后!来人!” “姨母不必喊了。”温行川的声音悠悠荡荡从通道远方飘来,林珈珞攥紧拳头,只等温行川过来,她要为夫君报仇。 “珞珞,冷静点。”冷元朔不是白挨这打,虽然知道温行川一定是藏了心思报复他,但他为了蘅姑,忍了。 温行川派去的幽影,在冷家庄四通八达的暗道里,发现了斜刃弯刀,和漆黑的面具铠甲。 如此,当年对他下死手的,和对冷元初几次暗杀之人,就是冷氏族人,以冷兴昌嫌疑最大。 但对手藏得太深,温行川不想打草惊蛇,借着冷兴茂造过反,把冷元知和冷兴昌都抓到这里,尤其是冷兴昌,他派了无数人马,也包括王烨暗自调查,都没有查出那些杀手隐藏在哪里。 温行川准备直接上刑,或是散布些消息,看看这帮人会不会来个劫法场。 也不是没怀疑过冷元朔,因为在锦荷院附近行刺冷元知的那次,这些人看到冷元朔就四散而逃,想必是不想被冷元朔看见。 既然冷元朔如此重要,竟能让这帮无情的杀手及时收手,温行川准备用他做诱饵。 顺便,对冷元朔上了刑,解解心头之怒。 不过今日他带冷元初来天牢,只为了结一件事,让她彻底放下对冷元知的执念。 或者说,让冷元知,放下对她的妄想。 他想让冷元知彻底知道,他与冷元初,有多么恩爱。 第82章 自先帝殡天,原本热闹的天牢寂寥很多。当年像胡雍等诸多贪腐大臣抓也抓不尽,温裕在三牌楼刑场附近修了上千间牢狱,审完就杀。如今用来关从绍兴而来的冷家男丁,绰绰有余。 温行川带冷元初走进来。冷元初的眼睛被蒙上一条红布。 扑面而来的霉味,像用久的烂布贴在鼻腔里。冷元初一下子受惊脚踝发软,抬手想要扶住墙,被宽厚的手掌阻挡。 “别碰,脏。”温行川虚撑着掌心,由着冷元初四根皦白的指头轻轻搭在他的食指上。 墙缝里除了土就是血,太脏。 温行川感受到冷元初的拇指尖刮了一下他掌心的那道疤,微妙的痒意迅速攀上心头。 蒙住眼睛是怕她见到地上干涸的血过呼吸,但去冷元知的牢房不得不经过冷元朔的监牢,温行川想罚牢头,也来不及了。 “一会见你二爹时,别讲丧气话。”温行川怕起冷元初为了冷元朔哭闹着寻死,乱了他的计划。 “你把他怎么了?”冷元初强打精神,想要脱离温行川的气息。 她试尽所有方法,冷暴力做了,朝堂辱骂他也做了,直到他讲:“你活着,你两个爹爹才有生路。” 现在的他站在她身后,呼吸有规律地在她后颈铺洒。她的双手分在他的左右掌心里,她走一步,他跟一步,眼睛又被蒙上,只能感知牢狱里的烛火,像是深夜在树林里奔跑时,四面八方的狼眼发出的幽暗的黄光。 “你对他上刑了?” “别问。” 冷元初颤抖失声,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温行川抵着走过一个个监牢。 “蘅姑?”冷元朔率先看到脸色惨白的冷元初路过,立刻从蓬草中站起来。 伴随着关节咯吱声响,这位大燕最豪横的首富沉闷的一哼。 温行川对他上刑不是蜻蜓点水。现在的冷元朔,没来得及替换成囚衣的蜀绸中衣黏在血肉里,鞭刑留下的血痕像几条扭曲的红蜈蚣,顺着肋骨爬向腰眼,喧嚣着一个帝王该有的残忍。 铸铁脚铐碰撞的声音、林珈珞咒骂温行川的话语声,还有满腔的血腥气,足以让冷元初知道,二爹遭遇了什么。 寂静很久,冷元初颤言:“二爹您还好吗?” “二爹没事。”冷元朔走上前,想要隔着铁栏杆握住冷元初的手,被温行川挥袖阻止。 “二爹,我想寻死,但是想到这条命是二爹给的,我又不能轻易放弃。” 冷元初咬着唇,压抑着哀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蘅姑。”冷元朔握住栏杆,思考一会问道:“你知道过去,我为何对你严厉?每次到绍兴,从后山到前山,一棵棵树去寻你,抓你下来再逼着你学习读账册、懂商经?” 冷元初短暂从温行川的压迫中出离,努了下嘴,“二爹提这些做甚?不就是嫌我笨,怕我光吃钱庄的稻米不干活,学会了,好让我给钱庄打黑工?” 冷元初气鼓鼓的模样,把冷元朔逗得开怀大笑,又致身上的伤口迸裂,“嘶——”了一声。 “二爹!”冷元初着急,脱口喊着。 “我没事。”冷元朔处理一下伤口再看向冷元初,犀利的眼眸中渐渐有泪堆砌。 伤口感染,他有些头晕,嗓子有些哑。但这些话、希望蘅姑好好活下去的话他还是要说。 陪着义女经历这么多事,他不敢打赌他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有足够的勇气能独自扛下这些。他终究是老了,敌不过皇帝外甥,尤其是流着温裕疯批血统的温行川。 在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对温行川,他不再是一个权威的长辈,而是民,一个随时可以被杀死、被吞没的九流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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