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第一次,温行川彻底地伤心。他不想承认妻子不爱他这件事让他很痛苦,也不想质问冷元初为何非要抢走他的孩子,而不是留在他身边,一起捉住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冷元初不懂他,或者说,他也不懂冷元初。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对他一丝真心都没有? 温行川解开衣袍,甚至忘记按他的规矩,将衣袍顺着搭在屏风上,而是凌乱地丢在地上,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唯剩下说不尽的无奈和凄凉。 温行川走进开阔的玉汤池里,倚靠在一侧,头微微后仰,望着顶上那串后安上的兔儿灯,眼眸渐渐被水雾弥漫。 冷元初被温行川弃在原地,心情亦是难受。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垂着头站了很久。 到了膳时,有侍女备好满满一桌本帮菜,张妈妈也将两个孩子抱来,冷元初却不见温行川沐浴更衣归来一同用膳。 坐在桌边等了很久后,她决定亲自请他出来。 走进白雾弥漫的湢室,冷元初吹着面前的水汽,压低脚步声,生怕惹到温行川不喜。 此地她很熟悉,是以完美绕开翠竹屏风,没想到被地上的衣袍绊了脚,惊呼一声,又迅速捂住嘴,怕打扰到温行川不愉快的心情。 但她没听见温行川讲话,只有长流的温泉水声,反倒更加幽静。 “陛下?”冷元初挨到池边,再一点点摸过,直至触碰到温行川潮湿的脊背,忽然感觉他身子一歪,就要栽进池水里。 “陛下,温行川!”冷元初一激动呼了她的名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已经变凉的水洼。 她没在乎衣裙湿透,迅速将男人从水里捞出来。 “你别吓我,温行川,你不能死!”冷元初用手环住男人的头,拼命摁着人中。 她突然记得曾经在穗德钱庄,有个年岁不大的跑堂,前一日还与她打了招呼,说几句插科打诨的话,第二日她就听说他死在自家的浴桶里,是突发了疾病溺亡。 后怕袭来,冷元初几乎快疯了,想把温行川拖出浴池,但他实在是太高太重,她完全没有任何能力…… “来人,来人啊!”冷元初尖叫着,听不到脚步声彻底崩溃,直到—— “朕没死。”低沉的声音从耳畔飘过,冷元初颤抖着唇侧头,看到温行川微微张开眼眸,望着她,神情琢磨不透。 温行川方才补了一觉。 昨夜没睡,早晨又得知妻子出事,神经高度紧绷,直到现在,由着叶骏带人去给韩秉上刑的空档他能歇歇。 泡在温热的池水里,温行川一面想着到底该不该挽回心不在他这的妻子,一面进了太虚圣境。 梦里遇见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天仙,笑着钻进他怀里说:“行川弟弟,你怎么才来……” 弟弟?温行川猜她又是什么妖怪现形,正准备拔刀,摸了半天没有,低头一看腰间空荡荡的,身上穿的也是破麻短打…… 就在这时,他被真正的妻子尖声惊叫呼离。 其实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熙安在唤他,毕竟他现在,连冷元初会来救他这种梦,都不敢做。 更不敢想象,真实的冷元初会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窝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错了,我不该擅自离开仰止园的,过去的我都错了……” 温行川如被什么触动了心弦,转念一想,暗自叹笑:还说都错了?她这么笨,能知道错哪里了啊…… “昨天你说我该带孩子去见公公,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出大事……”冷元初啜泣着,话都讲不连贯:“我真的害怕,陛下,我太害怕了……” 温行川眉心一松。 “蘅蘅,你大概不能理解,每次朕发现你消失不见时有多害怕。”温行川拧过身体,坐在被池水淹没的台阶上,抬起手,抚摸着冷元初。 残水沿着温行川粗壮的手腕流下,还有更多蹭在冷元初的脸上,混着她的泪,就像温行川祈盼的那样,他见不得她哭。 冷元初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模样,会让他心碎。 “你每次都在朕的面前说,要走,要嫁给冷元知……” “我不走了,陛下。”冷元初握住温行川凸着青筋的手背,将脸埋在他的手中,承诺间,依然止不住的伤心。 “不走就好……”温行川忽然顿住,直到冷元初觉察出来,抬头注视他。 “昨夜的话,你都听见了?” 冷元初点头。 压抑的笑声逐渐饱含欣喜若狂,温行川用虎口托住冷元初的下巴,把她拽近些。 “吻朕。” 冷元初眼眸闪了一下光,随即听话照做。 温行川咬着冷元初的唇不放的同时,再箍紧那纤瘦的腰,一个顺力将她带到池水中。 “陛下!”冷元初惊慌失措。 “你还没沐浴呢。” “不行孩子们还等着……” “张妈妈懂的。” “她懂什么!陛下!”冷元初被抬起的瞬间抱住温行川的头,由着他带她在流动不息的温泉水中驰骋。 待到二人离开湢室,孩子们早用好膳,被张妈妈带走午睡。 执馔的宫女见帝后温存早就躲到屋外候着,没人敢看皇帝将皇后抱做在腿上。 温行川亲手执匙,像喂熙安那样喂他这弱不禁风的妻子吃饭。 “我有力气……”冷元初抬着无力的小手推开他执着喂饭的右手,她想要下去,但他的左手就像鹰爪一般,擒住腰便不撒手。 “你还有力气?”温行川语调一昂。 “没……没有了。”冷元初心里一紧,连忙窝在温行川的怀里。 第89章 二人胶着之时,门外传话:“陛下,娘娘,太皇殿下来了。” 冷元初受到惊吓,跌出温行川的怀抱,立刻拖来一个圆鼓鼓的瓷面凳子,乖巧坐上去。 温行川瞧她瞬息变脸的样子只觉有趣,握拳咳嗽一声,起身的同时把她拉了起来。 见冷元初还想甩开他,温行川低声说:“在父亲面前,不得无礼。” 冷元初脸莫名红起来,不敢再挣扎,与温行川肩并肩面向大步走进来的温琅。 “孤听说儿媳早上受了惊,川儿,得好好哄着啊。”冷元初离府前要人快马先去神机营禀告,温琅知晓后一直在营帐盼着,但 左等右等没见儿媳带着孩子来,再一打听才知出了事,这才急忙赶来。 温琅见冷元初没受伤,舒了口气,侧身让兵士将几个书箱子抬进来。 “这是……伯父的手记?”温行川先吩咐打开一个箱子,一眼认出,略有疑惑。 “嗯,孤想请儿媳帮件事。”温琅拿起一本边角泛黄的册子,语气略带惆怅,“请儿媳劝劝你婆婆与孤复合,总是这样分开生活,不是办法。” 见冷元初一脸没听懂的神情,如今鬓发间杂银丝的太皇叹息着,倒也豁出去,“这几年你婆婆情绪一直不稳,心情好时能见孤一面,但昨日又是把孤锁在门外,讲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说来惭愧,孤怕她总念想你没见过面的伯父,所以特意把他的这些册子拿来,你翻翻看,先了解了解他这个人,再……帮孤想想,有什么能让婉淑重新接纳老夫的法子,一家人嘛,总该团团圆圆的。” 冷元初听明白后,忽然觉得这事情甚是难办,“儿媳只是小辈,如何改变得了婆婆的想法……” “这两日园外危险,你不出门,便留下来把伯父的政论策好好翻翻。”温行川替父亲多讲两句,对冷元初说道,“此前朕就想让你看看伯父的这些手记,他清明一生,记下的这些御官之策对你有用,还有……伯父记的那些关于瘴丸的事情,不如你亲眼确认,等韩秉这边审讯结束,朕再处理那些参与制作瘴毒之辈,一定给你一个交待。对了父亲,那些犯人和证人,一会我要去提审。” 温行川谈及的是自南诏村落私自贩运剧毒之物的几个人,此事不光关乎他温家在冷元初这边的形象,还牵扯到了太医院。 温行川想到此前做院使的咸敬老爷子有可能卷入其中,眉头紧锁。纵使咸敬不知情,也有渎职之罪,他无法轻飘飘揭过,再让这种类似之事发生。 “都在天牢关押,你去审就是。”温琅只骄傲,不愧是他唯一的儿子,做事条理清晰。 “陛下不必在这已经过去的事情上费神费力了。”冷元初突然一句话,让父子俩俱是一愣。 温行川收回注意力,看向妻子,一时不知她这是何意。 “我不会再因先帝做出的恶行对陛下心有芥蒂。”冷元初双手交叠在身前,向温行川行礼,“事实上人的善恶不能一概而论,我不会再因为祖辈的罪孽而迁怒于后人。” “你想讲什么?”温行川蹙眉问道。 “臣妾的意思是,臣妾知道陛下是个好人,所以,就算是陛下的祖父对臣妾下毒,臣妾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背弃陛下。” “你……你在讲什么?”温行川突然意识到冷元初还坚持认定是他祖父下毒,有些火气。 她这番言论又是受何启发? 他无从得知,但他温行川,从来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你自以为是的善解人意,朕不会领情。” 冷元初仰头对上温行川愈发凛冽的视线,蹙紧黛眉,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在疲惫之中讲出这些心里话。 不管是温裕还是冷兴茂对她下瘴毒,她都会困在仇恨与他们子嗣对她的包容与爱,她舍弃不下冷元朝冷元朔,也放不下温行川,当确认自己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可以放弃这些男人对她的爱后,再往后详查的真相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她想放弃追溯过去,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在冷元知能接受的情况下,替父向他赎罪。 过度的仇恨使她不堪重负,尤其是今日儿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让她彻底明白,活着,不止是为了她自己,还为了孩子。 所以她向温行川剖白,但他看起来很生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们别吵,有话慢慢讲。”温琅没想到儿子儿媳日常矛盾这么深,开口调解,“孤听懂儿媳的意思,便是父辈的仇恨不能牵扯到这一辈人,就像孤和婉淑……” 温琅想了想,因瘴毒这件事,儿媳虽是对儿子一肚子的误会,但能这般原谅儿子和温家,已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该支持儿媳。 没想到冷元初接下来的话让他心里一凉。 “我的父亲杀害了冷元知的父亲,我也是罪人。所以我选择原谅陛下,而不是像他一样,选择放弃我。这是我个人的决定,不牵扯任何情感,是我选择原谅仇敌的后人,不把仇恨延续下去。” 冷元初一口气说完这些,看到温行川的眼睛一点点猩红。 温行川想说什么,终究是一声苦笑代替心中所有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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